斜刺裏突然穿過一個人來,虛攏攏地拉住了韁繩,未敢使著十分的力,臉上諂笑著:“八王爺終究又是淘氣了,這可萬萬使不得,今兒的好日子裏。”說話的人是父皇的貼身心腹高德英。

“皇宮禁地,八王爺可萬萬不能再如此了,有一年也是這般,多少大臣彈劾,王爺忘了?您隨伺的奴才們也遭了大罪呀!八王爺三思,八王爺三思。皇帝現在宜春殿內歇息,若是知道,又是一場閑氣,這可萬萬使不得!”他一張臉上,惶急之色,盡顯於表。我偏哈哈地笑著,韁繩一指前方,“你且看著罷。”隨即,複刷地一鞭,那馬便欲衝了去。身後遙遙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朕許他作他想做的一切!”

馬,停下。我刷地用力一緊韁繩,攬著嫣然,跳下馬來,隨即鬆開手,放嫣然在地,快步上階,細落落的台階,一層層地共九十九層,我快步而上,仰著臉,他神色如常,在灰暗的天色裏,我盯著他的眼,望著,心中悚然而驚,無由。我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嫣然站在階下,臉如玉,青色的玉,眼圈微黑了,亮晶晶地,盯著我看。我笑了,盯著她深看一眼,轉身又行,直到與他並肩而對;“父皇——”

他也並不答話,依舊是對著我,我們兩個人,麵對著麵,突然天地都縮小了,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臉,無限地放大似的,彼此映著對方的眸子,要鑽入心底般地,死命地看著。他終究捺不住,笑起來,和煦如春:“還記得那一次麼?你二十歲的時候……”⊙思⊙兔⊙網⊙

“我以為,父皇你許了我任性妄為的——”我也笑,笑得狡猾。他的手,一把捉住了我的,涼涼地手指,渥著我的手,兩個人的體溫混在了一起。他回答道:“你那時候在宮內厭倦了的,我豈能不知?誤闖官道,宮內馳馬……由得你也罷。你要想出去外麵,我也高興。”

“鳥兒離了籠,終究也跑不遠,畢竟是養熟了的。”我長歎一口氣,低沈道。

他溫柔著道,“我終究是疼你的,孩子。你要什麼?我給你就是了。”他咳起來,麵上垂縐的肌膚微微輕顫,看上去,蒼老的可怕。

我恨道,“我要的,你給不了。”語到此,卻軟弱無力了。他淡淡地笑著,身子上前一步,像是欲與我更親近一步,我卻急著微晃一步,錯開。

“給不了?”他微眯起眼,手依舊渥著我的手,摩挲著彼此的掌心,像是有火,點燃起來,簇簇地燒著。“你到底要什麼?全部給你!”

“我要命,你的命!”我貼著了他的麵,擦過去,就是涼和糙的冰寒;貼著他的頭,我咬著牙,緩緩地道,“你給不給?”語聲微若蠅語。他的眸子,頓時打開了似的,漫漫的都是笑意,“元宵那一夜,我的命,都是你的。”

大笑著,我沒有回頭,快速地走下階去,我想象得到他的神情,必定是堅毅而痛苦的,然則他的心,卻許了我肆意而行。天啟二十一年初一日的清晨,我懷中攬著嫣然,暢馳在宮內,四處閑逛著,隨即又轉了帝道,一路疾馳出了宮城。我不過想任心一回,任心一回,賭父皇——不,賭趙慰的心,到底對我如何?

他,終究,由著我任心妄為,我知道他的心了。

那一日夜深,八王府密室內,一燈,如豆;懸在壁上,光線明滅間遙遙欲醉般,映照出獸頭紋的懸燭台;以及,一紅漆花梨木小幾,漆色簇新、上繪著連綿不斷的花鳥鈿紋,五人相對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