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略高些,纖蓉的笑音,卻稍低,兩人的笑,混在室內,混在心口。我也禁不住笑,笑的淒涼。

半響,她依舊不依不饒的問:“傻孩子,他,終究是那妖孽的孽種。還有什麼可癡心的?”

“你瞅瞅她,給啟害成什麼樣子?”她的手,指著纖蓉。

“纖蓉?”我冷聲道。

“這就是我進冷宮的秘密。”纖蓉緩緩道,卻並不說下去。良久,玉妃依舊站在那裏,像是想到了些什麼,抖摟抖摟衣裳,大毛兒領子,登時如浪般,緩緩起伏過;她自懷裏掏出了鍍金的西洋懷表,對著燈,細細地看了一回,才抬了頭,笑笑:“這時辰益發到了,我卻回宮內,略補一回眠去——你兩個,有話”,她笑的益發深了,“且慢慢兒說吧。”

……華麗麗的分割線……

那一日的清晨,風泛泛地,蒼穹的遠方已經漸漸的呈灰白色,風欲停,雲將散,雪未下。而在這黎明前的黑暗,豈非是最讓人刺骨恐懼的?

現在,天已微亮,往來的宮道上,時或見了掃除的宮人新領了賞下來,;殿前,有幾個年紀輕的黃門內侍,正自扶著木梯,爬上了梁掾間,用小刀敲下冰棱,那冰棱撞擊的聲音清澈若風馬,發出叮鈴叮鈴的樂音;正是初一的好時光。

她粲然一笑,臉藏在鴉青羽緞昭君套內,瘦削的顏麵上,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大;而因為那一笑,雙眼微微彎起,眼角流露出一縷歡喜之意:“我們去看看啟罷,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他了。”

“他在宜春殿內,昨夜酩酊,隻怕還在那側殿歇息。”我道,眼澀澀的,心道,此刻必然憔悴不堪,早是疲的緊。“你臉上的粉,全洇開了。”她淡淡而笑,我嗟然一歎,不答。她卻接著說下去:“昔日我一見你,隻覺著——這前仇舊恨都滾了上來——你真與啟一模一樣。”我隨口應之,口中卻不免帶了苦澀之意:“他,是我哥哥。”她笑,“你隻是拋不下他。”我笑:“沒有。”她眼光流轉,停在我身上,打量:“隻是別如此的口是心非才好。”我依舊笑著:“我已是你們一黨的了,何必?九王爺要你們試探的也過了!”她盯著神,看我,腳步兒緩下來:“我不為著九王爺的。”我撲哧一笑,道:“卻為何?”她良久不語,最後終究說出一聲:“我恨他,亦愛他,竟然與你一般。”她的昭君套內溜出一縷青絲,竟然帶了一根白發——不過二十八九的年紀。我心頭一緊,口上卻——終究歎著道:“我隻是恨他罷了。”

“昔日我是為著與啟私通,方才打入冷宮的。”她緩緩道。“他太風流了。”不知道如何作答,半響,我才回了這麽一句。卻不料,她快速地答:“當初是我引誘他的。”

我們默默地走在宮道上,已快近宜春殿了。她煞住腳步,停在殿前轉角處,遙遙望著宜春殿,看了半響,又是眯著眼睛,迎著了天,細細望了一會,方才低頭,眼色留在了衣裳前端,上繡著金色瑾花,亂了眼般的花團錦簇。半響,她笑著道:“那一年,他十五歲,我引誘了他。卻不管我事。”那一縷長發緩緩地拂在麵上,一絲白光,最是明顯地。她伸了手,將發塞入昭君套內,接著說下去:“皇帝逼著我如此。”

正在此時,我看見了他,遙遙地望見,站在宜春殿前,他,和嫣然站在殿前;身上依舊是一件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紅蟒袍,衣裳楚楚,眉目如畫。心頭多少恨,吹不散。突然想到什麽,側過臉去,她亦癡癡地望,神色深婉,柔情無限,一刹那她臉上光輝湧起,容色絕麗,竟莫可逼視般。

我們看著他,快步走上台階,然後,迎著皇帝,兩人並肩對視著;我們看著他靠著皇帝,幾乎貼麵似的,仿佛低語,片刻,他又快速地抽身,下了台階,直飛身上馬,拉著嫣然,白馬金羈,翩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