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皇帝與趙啟的私情麽?”猛地裏,纖蓉貼近了我的身,睜著一雙眼,瞪著我似的,湊過來,無比的近,我呼吸一窒。
皇帝與啟……他們竟然……我不敢想下去,然則,他時常留宿宮內,甚至與皇帝同宿乾清宮……這竟然……腦中掠過如斯想法,當日他讓我入宮,豈非,豈非要借助我的容貌,好擺脫皇帝的糾纏?
“皇帝昔日,逼著我勾引啟,以此為挾,他要趙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他得不到桃花夫人的緣故。然則,那一夜,我卻……動了心。我害了他,卻,對他動了心。我害他被皇帝侮辱,然則,我當真喜歡啟不過,亦恨他不過。”她淒楚地笑著,淚水湧出眼睛,嘩嘩地流下,神色淒婉不勝。我突然看見她口角,微微有血絲,她笑著:“鬥草階前……穿針堂上……幾回見……那一年他十五歲,我二十一歲,早知道如此,我何必……我當真與他是無緣的?”她合上眼,身子緩緩地軟下來,匍匐下去,周圍無人,天色還早。我看見她胸口處是一大團的血,緩緩地洇出來,濕漉漉地透過了昭君套,不漏水的羽緞上,絲絡分明,血沿著經緯而行,緩緩地打開。
地上,青石,霜凍得牢了,白慘慘一片,像是她的顏麵,全無血色。她窩在地上,藏在懷裏的右手,伸了出來,手上握著的是一把小小的魚腸劍,不過二寸許,鋒青刃,上緩滴下了血,一滴,兩滴。她笑著,臉色蒼白透骨,昭君套掉了下來,頭上一把細碎的青絲蓬著,臉狹小的緊,眼睛裏卻透出光來,絕望的花火:“九王爺要我死,啟也要我死,皇帝也要我死,這些我知道的。我倒是寧願了,自己死在自己手上。”
“你替我殺了啟罷,求你——我愛他,亦恨他。”語未終,劍,卻嗆啷一聲,掉在地上,我快步走過去,撿了起來,上麵隱隱還有血絲,飛速地幹了,風大的緊,我把劍胡亂地摟在袖內,望著她;她已閉著目,紋絲不動,嘴角卻微微帶著笑意:“劍上有我的血。”
她要這劍上,再染了他的血!
天已經亮了,初一日。
好夢初散 • 笑晤
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度過的最後一個正月裏,我竟然繁複地夢見她——已經離開我多年的纖蓉,又再一次的回到了我的身邊,蘭燼落,屏上暗紅蕉,她零落的白影,漂浮在空氣裏,夜船吹笛,聲聲落梅,心忽悠悠地沉,沉到了海底,而笑顏,她的笑顏,卻緩緩地浮起來,在大海的碧波上,若隱若現。
在夢境裏,我四處奔走,腳步竟然奇異地踏波而落,她的白影,騰起,化成白色的霧瘴,大團大團的漂浮在半空中,像是棉花,虛弱而輕飄,漾過了我的身子。隨後,我清晰地看見纖蓉的臉,蒼白的像是死人,半透明的晦暗的色彩,一刹那她的眼睛裏點起了火,小小的火光,照亮了她的顏麵,她的眼睛變成了金黃色的,像初夏日夕陽西下田野與大海接壤處那無窮無盡的麥穗,金黃的眼睛——我以為是看見了真理女神——那長得如同母妃的真理女神。
在夢境裏,我望著纖蓉,欸,不,這或許是我臆想中的女性的形象,她不是一個人,她會是母妃、是纖蓉、是桃葉、是晚娘、是嫣然……是那些和我曾經燕好歡娛的女子們的形象。那一刻,我感到難以言說的恐懼,無孔不入般,滲入了我的每一個毛孔。我想大聲的呼喊,想投入她的懷抱,我覺著了害怕與恐懼,我覺著了渾身的寒冷,我戰栗著,像是孩子一般,撲進了她的懷抱,我寂寞,深深的寂寞著。然後,一柄劍,卻狠狠地刺入了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