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勒韁繩,停住的盧,長劍自身旁取出,鋒刃寒光撲麵。他以手扣之,彈鋏縱聲高歌:“荊軻飲燕市,酒酣氣益震。哀歌和漸離,謂若傍無人。雖無壯士節,與世亦殊倫。”卻是左思詠史之歌,說的是漸離擊築,荊軻高歌,不成功亦成仁;暗示將與我共同進退。得他明示,我大笑聲中,亦長歌和之,正是此詩下闕:“高藐四海,豪右何足陳?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塵埃。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卻是諷刺門閥取仕之途,安慰他不必介懷仕途蹭蹬,壯誌難酬。
歌裂,雲徹。蕭蕭易水,衣冠如雪皆不見。我跳下馬來,長草拂衣,穿行;仰麵,蒼穹,茫茫。低頭,荒野,莽莽。蕭蕭亂世,誰掌天下?我但願是自己,不然,埋骨此間,亦足風流。倏忽,卻不妨一隻白狐自草間竄出,如一道銀線,自我身邊快速掠過。
見此,他即刻右手飛速自背上抽出弓來,卻是朱紅色的角弓;左手隨即自箭袋內取出箭,為白銀色的長羽。弓滿,箭飛,如刃般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直取目標而去。不過眨眼,那白狐一聲悲鳴,即刻仆倒在草內,長草輕搖,它卻不動不動,顯是射中了。那林恩大笑聲中,倏地躍下馬來,與我並肩一道快步上前。
我笑著,搶先拎起那獵物,望著林恩,微一眨眼,笑著讚道:“這世間,還有逃得了林將軍一箭的麽?”語中別有深意。他亦拊掌大笑,笑聲微歇,方正色道:“大丈夫馬革裹屍,方為英雄本色。此雕蟲小技而已。”
我拎著那銀狐,轉身緩步向馬匹走去,隨後又將那銀狐掛在馬鞍側,方才開口:“將軍,昔日俊峰之巔,我們所說的話,你還記得麽?”
他不語,隻是站在的盧身邊,輕輕地捋那馬鬃,目光落在馬脊上,狀極溫柔。見狀,我複又接著說下去:“門閥之製,我國行之已愈兩百年。今日諸大世家不免驕縱,多有紈絝而居高位之人。那一日我聽將軍之言,自陳世胄高位,英俊下僚,可不知,將軍甘為下僚一輩子麼?我為將軍屢次進言,也不過為將軍謀得一個小小禦林軍副統領之職,將軍若是希望沙場征戰,出將入相,隻怕……隻怕啟力所不逮!”
風過,草蕩,天地為之作蕭瑟之音。心,緩沉,又起,一如長草起伏之態。我啞住了聲,靜靜等他回音。良久,他低聲道:“八王爺不必多言試探,我——林恩一身武藝,豈願無錐刀之用?”
心,落下來。我目光掃過,草旁溪流,清淺處有卵石若幹,不遠處一大石,赤褐色,微露崢嶸,立在水心裏,就像最隱秘的念頭,冒出來,露出頭角,睜著眼睛,在偷窺著我們。我輕輕搖搖手,道:“你的心意,我全然明白,不過尚有顧慮而已。可是?然則——《書經》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君明則臣良。我之夙願,君明臣良。父皇他並非良君,我縱然誌在天下,卻奈何不得宵小群聚!將軍宏誌,更可惜我幫不上忙!你可明白?”語到此處,激蕩不能複言,猛地抬起頭來,盯著他。
而他,亦眸色明亮,若有淚光,激動不已,良久才平複下來,口中卻念道:“我之夙願,君明臣良,我之夙願,君明臣良……”他反複低吟,語聲到了最後,激烈慷慨。
我上前,正對了他,雙手握住他右手,輕搖,語速快而急:“九王爺與縈族莫特爾君主已自勾結,今日朝中早分兩派,若是我不是皇帝親子的事情傳出,豈非——這並非我個人性命之事!”話至此處,早已哽住。
他悵然一歎,毅然回道:“若八王爺日後登基,必當一改門閥取士之製?但聽八王爺吩咐,林恩無所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