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笛子,想問她有什麼事。
她說,安靜,向你打聽一下,如果在音樂廳辦一場演出,場租要多少錢?
安靜說,聽他們講,好像是一晚上七八萬。
哦,這麼說也不是太貴。向葵接著問,如果要請樂隊伴奏,得多少錢?
安靜覺得奇怪,她管這些幹嗎?他問,什麼樂隊呀?
就是你們民樂隊呀。
安靜問,是為幾個節目伴奏呢,還是整一場?
她說,一場呢?
一場大概五萬多吧。
還能便宜嗎?
安靜覺得有點搞笑,猜想可能是媽的什麼朋友想辦場演出,托她打聽,而她就想給團裏拉點業務來。
他說,也許行吧。
向葵笑了,說,其實也不算貴啊,一場演下來,場租加伴奏,十萬塊出點頭,我相信場租費還可以打折的。
安靜說,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媽,是有人想請我們樂隊演出嗎?
向葵了解這個兒子,他最怕煩心,所以先不跟他講自己的構想。她笑著含糊地說,是啊,我先問問。
她把手裏的一瓶酸奶放在他麵前的石欄上,就下樓去了。
向葵下樓,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她還在看那張報紙,想象這個場麵:把音樂廳包下來,請民樂隊伴奏,兒子站在樂隊前,從開場就是獨奏,《水月》《風語》《月跡》《竹風》……一首接一首,全是獨奏。“安靜獨奏音樂會”。而台下,就像自己在教委工作時搞新聞發布活動一樣,邀請各路記者,憑自己以前的那點人脈,這應該沒問題。唉,這以前怎麼沒想到?“安靜獨奏音樂會”。我們自己搭台,自己來,為自己辦一場個人音樂會。
她覺得這可行,並且,花費也就是十幾萬。這點錢,現在不花,什麼時候花呀?安靜這個年紀,需要包裝,別人不給包裝,咱自己上。他鍾海潮不也是包裝嗎?他隻不過是搭搭交響樂隊的順風車,他哪辦過個人音樂會啊。這麼說,咱得快了。
向葵越算越心急。她覺得這麼簡單的事,怎麼別人就沒這麼計算過?花錢為自己搭台,這隻是個起點,在起點階段,哪怕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隻要有了這個台麵上的事件,就有了記者們前來采訪、宣傳的點。至於具體宣傳切入點,則多了去了,拍腦袋一想,就可以是“青年演奏家回饋社會”“為民族雅樂尋找青年力量”等,多了去了,而且全部可以圍繞安靜本人做文章。
她想著鍾海潮望塵莫及的樣子,心裏就更急切了一些。她想象著上次去團裏為兒子打抱不平,心裏的屈辱就更強烈了一些。她還想到了上次向許多父輩老戰友相托而團裏依然不給麵子,心裏再次被倔強充溢,她對自己說,兒子,咱們自己爭氣,爭這一口氣。
這麼一想,那十幾萬塊錢,簡直是太便宜了,這麼好算的賬,別人怎麼就沒算?
她突然就覺得請民樂隊伴奏還是太稀鬆平常,不夠氣派時尚,要不幹脆請交響樂隊吧。愛音交響樂隊不正紅著嗎?隻有用最紅的去配安靜,才能讓人注意到他的重要,才能覺出他獨奏的力量。這麼一想,她急得站起來,她想去打聽一下用大型交響樂隊伴奏費用多少。
她上樓,透過三樓的玻璃窗,她看到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
兒子吹笛的背影被映在夜色中,那笛音是她熟悉的,從他童年時代起就伴隨在她的耳邊。而更早一些的時候,是他父親的笛聲打動了她,讓她陷入了一段情感糾結和父母親對她的深深埋怨。她的這一生都與笛聲纏繞,這是命中定數,她在心裏對著那個背影喊了一聲“寶貝”。她推開通往露台的門,沒等他吹完就問,安靜,請交響樂隊伴奏,要多少錢?
安靜回頭說,不知道啊。
向葵問,十萬夠不夠?
安靜說,我沒問過,估計夠了。
向葵說,你明天去團裏問一下。
向葵下了樓,來到一樓餐廳,她坐在那張楠木長桌前,這裏昏黃的燈光能讓她安穩一下激動著的情緒,並且讓她文思泉湧。
她拿過紙筆,開始構思起來。她年輕時也是文學青年,即使後來做到省教育廳副廳長任上,也常有散文見諸報端。現在,她用筆勾勒著“安靜獨奏音樂會”的主旨、形式。越勾勒越覺得這事做晚了,其實早兩三年就可以著手了,那時候自己還沒退休,托人更容易一些。
她想象著安靜站在浩大的交響樂隊前麵,不緊不慢地吹出《水月》的一個個音符,隨後樂隊的旋律像水漸漸漫上來,浸潤內心的深處。音樂會的題目就叫“心樂”吧。
她在紙上寫下“心樂”“心·樂”,她想象著樂隊閃爍著光芒的小提琴、大提琴、管樂器、豎琴,它們映襯著兒子手裏的那支笛子。笛子泛著青紫光澤,音色空靈,是當年伊方老師留給他的禮物。她想象著它所發出的音符像領飛的鳥雀,帶著身後起伏的音浪,回旋在音樂廳海星造型的天花板上。
向葵在紙上畫著“安靜獨奏音樂會”的意象。畫著畫著,就感覺這音樂廳的天花板還是太低悶,格局不夠遼遠。向葵發現音樂廳的空間配不上她所需要的氣勢。她想,要不幹脆移師新落成的省立大劇院——“紅色大廳”。上個月柏林愛樂受邀為“紅色大廳”落成首演,那場地氣派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