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薩諾大笑著對他說:“你這愚蠢的狗屎,你從來就沒有負過責,把我的衣服給我就得了。”
護理主管是個長得令人害怕的女人,她憤怒地說:“我他媽才不在乎你有多麼出名,你不能把我們醫院當成妓院!”
奧薩諾瞪著她。“操你媽的,”他說,“該死的,從這間房間裏滾出去。”他赤身裸體地從床上爬下來,這時我才看得出來他其實病得有多重。他猛地邁出一步,身體卻立即歪歪斜斜地摔倒下去,護士立即跑過去幫他,她現在安靜了下來並開始憐憫他,但奧薩諾掙紮著爬起來站直。他最終看到了站在門邊的我,非常輕聲地說:“梅林,把我從這兒弄走。”我震驚於他們的輕蔑態度。當然,他們以前也曾經逮到過病人上床。
然後我研究著查理?布朗,她穿著一條短短的緊身裙,很顯然裏麵什麼都沒穿,她看上去像個未成年的風塵女。再加上奧薩諾那令人惡心的不斷變糟的身體。他們的憤怒在潛意識裏其實是美學上而不是道德上的。
現在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對醫生說:“我會幫他辦理出院手續,並對此負責任。”
醫生開始抗議,幾乎是在哀求,然後他轉向護理主管說:“把他的衣服給他。”
他給奧薩諾打了一針,說:“這會讓你在路上舒服些。”
就是那麼簡單。我付了醫療費,把奧薩諾弄出醫院,打電話去一家豪車公司叫車,我們把奧薩諾弄回了家。查理和我把他弄上床,他睡了一會兒,醒來後把我叫到臥室,告訴我在醫院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逼著查理脫掉衣服跟他上床是因為他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奧薩諾的頭微微偏向一邊。“你知道的,”他說,“現在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我們都是獨自一人死在床上,在醫院裏,周圍環繞著我們所有的家人,卻沒有任何人會願意爬上床陪著那個瀕死之人。如果你在家裏的話,你妻子絕不會提出在你瀕死時爬上床陪你。”
奧薩諾轉過頭來對著我,給了我一個他有時會露出的那種甜蜜的微笑。“所以,那就是我的夢想,我希望在我死的時候有查理在床上陪著我,就在那一刻,那樣我就會覺得自己占到了先手,這一生並不算糟糕,結局也不糟糕。還真他媽夠有象征意義的,對嗎?對一個小說家和他的批評家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你什麼時候會知道那是最後一刻?”
“我想是時候了,”奧薩諾說,“我真的覺得我不應該再拖下去了。”
現在我既震驚又無比害怕。“你為什麼不再等一天?”我說,“你明天會感覺好一些的,你還有一些時間,六個月並不算糟糕。”
奧薩諾說:“你對我將要做的事情有什麼意見嗎?那種通常的道德偏見?”
我搖搖頭:“隻不過,為什麼你要這麼匆忙?”
奧薩諾深思地看著我。“不,”他說,“我爬下床摔的那一跤向我傳達了這個信息。聽著,我委任你為我在文學方麵的執行人,你的決定將會是最終決定。沒有錢留下來,隻有版權和那些要分給我前妻們的錢,我猜,還有我孩子們的。我的書賣得還是挺不錯的,所以我不用擔心他們。我想為查理?布朗做點什麼,但她卻不肯讓我那麼做,我想也許她是對的。”
我說了一句換作平常我不會說的話。
“有一顆金子般心靈的婊子,”我說,“就像在文學作品裏一樣。”
奧薩諾閉上雙眼:“你知道嗎,梅林?我最喜歡你的一點就是,你從來都不說‘婊子’這個詞,也許我曾經那麼說過,但我從來不會那麼認為。”
“好吧,”我說,“你想給誰打電話或者想見見誰嗎?或者你想要喝一杯?”
“不,”奧薩諾說,“我已經受夠了所有那些狗屎。我有七個老婆,九個孩子,兩千個朋友,幾百萬崇拜者,但他們誰也不能幫我,該死的,我也誰都不想見。”他衝著我咧嘴笑著。
“還要提醒一下你,我過了很開心的一生,”他搖了搖頭,“你最愛的人才能夠殺死你。”
我坐在床邊,我們花了幾個鍾頭談我們看過的不同的書,他跟我講著曾和他做過愛的所有女人,有那麼幾分鍾,奧薩諾試著回憶起十五年前那個讓他染上病的姑娘,但他想不出來。
“有一件事,”他說,“她們都是美女,她們都值得我現在這樣。啊,見鬼,又有什麼分別呢?一切都隻是個意外。”
奧薩諾伸出一隻手,我握住它,捏了捏,奧薩諾說:“叫查理進來吧,你在外麵等著。”在我離開前,他在身後喊著我,“嘿,聽著,一個藝術家的人生不會是完滿的人生。把這句話刻在我該死的墓碑上。”
我在客廳裏等了很久,有時我能聽到一些響動,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聽到了哭泣聲,然後就什麼也聽不到了。我走進廚房煮了點咖啡,在廚房的桌子上放好了兩個杯子,然後走回客廳繼續等下去。接著,不是尖叫聲,不是求救聲,甚至都沒帶著悲痛,我聽到查理的聲音,非常甜美又清晰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走進臥室,床頭櫃上是他以前放青黴素藥丸的蒂凡尼金盒子,盒子開著,空蕩蕩的。燈還開著,奧薩諾躺著,雙眼盯著天花板,甚至在死後,他的綠色眸子似乎仍閃著光,在他胳膊下麵貼著胸膛的,是查理金色的頭顱,她把床單拉上來蓋住了他們倆的赤裸身體。
“你得穿衣服了。”我對她說。
她一隻手肘半撐起身體,靠過去親了親奧薩諾的嘴,然後她站起身來久久地俯視著他。
“你得穿好衣服離開,”我說,“接下來會有很多麻煩,我想,奧薩諾想要我做的隻有一件事,讓你不要卷進那些麻煩。”
我走進客廳,等待著,能聽到淋浴的聲音。十五分鍾後,她走了進來。
“不用擔心任何事情,”我說,“我會料理好一切的。”她走到我身邊,把自己置於我的擁抱中,那是我第一次觸碰到她的身體,我現在能夠部分理解奧薩諾為什麼能愛她那麼久。她聞起來既新鮮又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