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儲位之爭波及內廷(3 / 3)

多麼特別的一個少年啊!

他十四五歲年紀,有一張白皙俊美的臉,濃眉大眼,挺直而秀氣的鼻子,精致的下巴,還有那努力想梳好卻偏有些天生卷曲的黑發,小巧玲瓏的耳朵……若非他堂而皇之坐在那裏,媚娘簡直懷疑那是個扮成男裝的姑娘。

確實,無論他的神態,還是那自然而然有些撅著的小嘴,粉嫩的雙唇,都有些像女孩。不過他的美給人一種病態之感,仿佛那嬌嫩的一張臉從沒被陽光直接照射過,更不消說狂風暴雨;單薄脆弱的身軀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尤其那雙明亮卻略顯無神的眼睛,叫人覺得空蕩蕩的,憂鬱?傷感?無奈?畏懼?

另外他身後還站著兩個女人,看容貌都已年過四旬,一個神采奕奕氣質不俗,一個低眉順目相貌樸實,絕非一般宮女。堂上之人都沒有仆從伺候,唯獨他身後多兩個人,格外突兀。

媚娘正看得出神,徐惠卻探出身子拉她臂膀:“姐姐,不可冒見外臣,有悖禮法。”

媚娘隻好縮回去,但那美少年的身影卻印在她腦海中久久不去,她忍不住問入宮最久的崔才人:“萬歲身邊那個俊俏郎君是誰?”

“俊俏郎君?”

“十三四歲年紀,有些靦腆嬌弱的樣子。”

聽到“靦腆嬌弱”四字崔才人立刻知道了:“那一定是晉王。”

“晉王?”媚娘有點兒不相信,晉王李治之名她是聽說過的,但作為李世民之子竟一點兒不像父親,無論相貌還是氣質。

“他是文德皇後最小的兒子。”崔才人話說得輕巧,且帶著一絲不屑之色,“晉王自幼體弱,至今還留在宮中,這位皇子跟他哥哥們不一樣,嬌氣得很!”

媚娘倏然想起昔日洛陽之時,李世民曾對她提及,他有一個兒子長得很像長孫皇後,還說要把他留在身邊——想必就是晉王吧?此兒像母,想來長孫皇後也一定是國之殊色。

“他身邊還跟著兩位宮人,看樣子都年歲不輕了,又是誰?”

“最好笑的就是她二人,跟廟裏的哼哈二將一樣,年紀稍輕的是薛婕妤……”

“婕妤?”媚娘越發不解,“我怎不知宮裏還有一位薛婕妤?”

“薛婕妤是先皇的嬪妃,文德皇後生前請她教晉王讀書,所以留居皇城。另一位姓盧,是晉王的乳母。”

“乳母?晉王的年近舞象,不算小了,怎還要乳母整日相隨?”媚娘也覺好笑,她印象中自己記事以來就不需乳母相陪了。

“他幼時多病,又沒了母親,萬歲未免有些偏憐。薛婕妤教他讀書,盧夫人照顧起居,晉王對她倆頗多依賴,久而久之就離不開了。”

媚娘感覺此事甚是荒唐,連連搖頭:“聖上是果決英武之人,怎縱容兒子至此?”

“唉!帝王之家也有世人常情。”崔才人歎了口氣,“說起晉王倒也是善良至孝的好孩子,頗能哄聖上高興,再則文德皇後除他之外還留下晉陽、金城兩位更小的公主,有這個哥哥留在宮裏,陪著兩個妹妹也是安慰。晉王離不開萬歲,萬歲更離不開晉王,莫說叫他出鎮外藩,前年剛在保寧坊給他建了王府,結果才住三天萬歲便不忍了,又把他接回宮裏。拋開性情才幹而言,其實萬歲最疼他啦!”

“善良孝順也算個佳兒吧……”媚娘勾起心事——我身在宮中,即便想在母親膝前盡孝也是不能。

崔才人卻不這麼看:“生於帝王之家,善良未必就是好,他那倆哥哥……”話說一半她意識到自己話太多了,雖說媚娘是直率之人,不至於存心害她,但這話題實在危險!

其實崔才人過慮了,大家都是寂寞深居之人,今天有了熱鬧都三三兩兩向堂上張望,議論各自的話題,沒人在意她的話。唯獨徐惠認認真真注視廊下的樂工,喃喃道:“昭和樂……又是昭和樂,皇帝舉酒則奏昭和之樂。奏了三次,萬歲已敬了三杯,不知群臣們又敬他多少……萬歲忙於國事日日操勞,可不該喝這麼多啊!”

“是魏王!”不知哪位才人嚷了句,“魏王離席下拜,是受賞了嗎?”

媚娘忙回頭觀瞧——聞名不如見麵!魏王之名震天下,甚至壓過太子一頭,但長相實在不敢恭維。他像父親一樣高大,但身材卻臃腫肥胖,粗胳膊粗腿,胖得看不見脖子,圓鼓鼓的大肚子,連下拜都很吃力,雖說從廂房望去看不見正臉,想必也是肥嘟嘟無甚好看。

這一刻,媚娘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此正式的宴會,魏王、晉王都在,太子怎麼反而沒來?

關於太子的種種離奇之舉,朝廷上下無人不知,早已不是秘密。李承乾自小好武,雖因墜馬摔傷一條腿,卻未因此消減玩樂的興致,據說他私自招引了一群突厥人,整日在宮苑廝混,與俳優藝人雜坐,喝酒跳舞通宵達旦;還經常化裝成突厥首領,帶著親兵玩“打仗”的遊戲。每當這種荒唐的遊戲進行到高潮時,承乾總會仰麵倒地裝作陣亡之狀,部下們就要按照他的指示騎馬環繞他的“屍體”痛哭流涕,一邊哭一邊還要按照突厥人的風俗割耳嫠(lí)麵、血淚交融,而在眾人的痛哭聲中他又一躍而起,仰天大笑:“等到我坐天下,當率一支勁旅前往金城,委身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豈不快哉?”

這固然是戲言,但身為帝國的太子說出這種話,實在荒唐至極。東宮臣僚無一日不在苦苦規勸,而太子隻當作耳旁風,甚至企圖刺殺對他勸諫最激烈的右庶子張玄素……凡此種種惡劣之舉,連掖庭中人尚且耳聞,皇帝又怎不知?媚娘雖然聽不見李世民父子說什麼,但今天這場宴會恐怕不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