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話音未落,就見那年輕人恭敬地道:“少爺。”
呂抑揚循聲望去,南生倒清爽,穿了件淺藍色的衫子,登方口布鞋,對呂抑揚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少才,你且去前庭待客,這裏有我。”
年輕人應一聲,放下硯台匆匆去了。
呂抑揚笑道:“單看這二十餘種茶器,就知南先生精通此道。”
“閑暇之時打發時間罷了。”
呂抑揚不答,仔仔細細看著南生煮茶。茶之為飲,發於神農氏,啟蒙於秦漢,萌芽於魏晉,形成於唐,興盛於宋,普及於明、深入於清,至今日,文人雅士墨莫不愛茶,但會煮茶的人卻少,尤其是點茶至此臻境的,呂抑揚唯見南生一人。
點茶技藝,曾在中國茶史上存了600餘年,近代無一人精通此道。
“這是建瓷?”
“是的,北鬥先生好眼力。”
“兔毫條紋清晰明辨,認不出才是假。”
南生笑笑,“白毫銀針,先生且品。”
呂抑揚凝神而望,茶湯純白,是以茶葉乃茶中極品,湯花均勻,久久不散,咬盞極好,未有流溢,許久後,水痕方現,可見南生在注水點湯時,力道不溫不火。呂抑揚頓時刮目相看,讚道:“好手法。”
南生道:“哪裏,傳聞宋時有‘茶百戲’的手法,隻可惜未得一見,生的太晚。”
呂抑揚輕啜一口,口齒留香,回味悠長,忍不住大讚道:“好!”
“若是先生得空,可常來。”南生笑而邀約。
“隻可惜,我是個畫匠,雖愛茶,更愛酒,愛畫,若先生會這兩樣,呂抑揚定將先生引為知交。”
“那太可惜了,我不好杯中之物,至於畫,就更提不上了。”
“先生過謙,既然先生不懂畫,如何能分得清在下的偽作?”
“懂鑒便足夠——”南生又為呂抑揚添上一杯,道:“古往今來的書畫販子,又有幾人是畫家呢?那些賣瓷器發財的人們,未必就是瓷匠……程先生無法分辨隻是因為他立辨於筆畫,而我則看形意。”
呂抑揚愣了愣,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笑道:“滬上之人皆被你涮了,當真以為你是什麼都不懂的紈絝子弟。”
“先生此話非也,紈絝子弟好歹也在大家族中耳濡目染,若說什麼都不懂,那倒不至於,最多都是什麼都略知一二罷了。”
“既然如此,南先生可否敢與我賭上一賭?”
“怎麼個賭法?”
“就賭我是否能騙過先生一雙慧眼。”
“好,既然北鬥先生興致如此之高,那在下必然奉陪,卻不知這賭注是什麼?”
“若南先生收入我一張假畫,請先生為我一世之奴。”
南生猛然抬頭,心頭巨震,望定呂抑揚,卻見他不似在開玩笑,南生隨即放下手中茶匙,回道:“若是先生輸了呢?”
“反之,我為奴。”
“一言為定。”
……
呂抑揚執筆呆坐,關於石濤為人,他向來不太認同,但因近些年京中大家力捧石濤、八大,畫價陡升,他這才做起了石濤的仿畫,若論起形意,呂抑揚第一次發覺自己跟石濤的不同就在於,石濤飽覽山川,師承自然,而自己在滬上這方寸之地,顯然無法有他的氣勢,初見可瞞天過海,看久了就有瑕疵,那南生,許是就靠著這樣的方法,將他的偽作挑了出來。呂抑揚棄筆,心中微動,若不是因這場對賭,他或者還未意識到自己不足。
翌日,呂抑揚遠行出門,徐再遠得到消息後已是三日後,他向門房仔仔細細打聽了呂抑揚的去向後,登上了一列去蓬萊的車,心中不斷地咒罵著南生,誰可知,這一趟,徐再遠再回來已是一個月後,他不僅未找到呂抑揚,連自個都迷失在了蓬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