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霞:風雨茅廬,幾多愛恨(3 / 3)

映霞,你叮囑我的話,我句句都遵守著,我以後要節戒煙酒,要發奮做我的事業了,這一層請你放心。

今天天氣實在好得很,但稍覺涼了一點,所以我在流清水鼻涕,人家都以為我在暗泣。映霞,我若果真在這裏暗泣,那麼你總也該知道,這眼淚是為誰流的。

映霞,我相信你,我敬服你,我更感激你到了萬分,以後隻教你能夠時時寫信給我,那我在寂寞之中,還可以自慰。我隻盼望我們的自由的日子到來,到那時候,我們倆可以永遠地不至於離開。映霞,從前你住在梅白克路的時候,我們倆雖則不是在一個屋椽之下,但要相見的時候,隻要經過一二十分鍾就可以相見。那時候即使不和你相見,我心裏但想著你是和我同處在上海,同在呼吸一個地方的空氣,那心裏就平穩許多,但現在你卻去得很遠了,我一想到你,就要心酸起來。映霞,這一回的小別,你大約總猜不出要使我感到多苦楚。但你的這一次的返裏,卻是不得已的,並且我們的來日,亦正長得很。映霞,我希望你能夠利用這個機會,說得你母親心服,好使我們倆的事情,得早一日成功。

你的信裏說,今年年內我們總可以達到目的,但以我現在對你的心境講來,怕就是三四個月也等不得。

總之,映霞,我以後要努力了,要好好兒的做人了,我想把我的事業,重新再來過一番,庶幾可以不使你失望,不使人家會笑你愛錯了人。

我以後不跑出去了,絕對不跑出去了,就想拚命的著書,拚命的珍攝身體,非但為了我自己,並且是為了你。

今天頭昏得很,想早點睡覺,隻寫到此地為止,此信,當於明天一早,由我自家跑上租界上去寄出。我希望你當沒有接到這一封信之先,已經有了寄給我的來書。

映霞,再見,再見!

1927年4月3日晚上寫達夫寄自上海創造社閘北雖則交通不便,但信是仍舊可通的,不過遲一點就是。4月4日早付郵映霞:

請你恕我,恕我昨天的一天沒有寫信給你。我現在才知道你對於我是如何的重要,你的不在我的身旁,又是如何的不能使我安定的。因為昨天的一天,今天的半日,我隻在對於你的追懷裏過活。昨今兩日,天氣異常的好,早晨我在床上一睜開眼睛,就在猜想你這時候大約總在那裏做什麼幹什麼。想來想去想半天,想得急起來,就馬上起來,洗了手臉跑出外麵去。跑上什麼地方去呢?當然是跑上新閘路你曾經住過的地方去。因為我想,我雖則不能見你的麵,至少也可以見見你所曾經住過的屋宇。老在那裏看學校麵前的牌子等類,也沒有什麼意思,所以,我呆呆的在梅白克路立一忽,就又跑上你我曾經去過的地方去一回,上那兒去得不久,便又想跑回來上梅白克路去。像這樣的跑來跑去,不知跑了幾多次,到後來弄得倦了,才回來休息,所以昨晚上終於沒有寫信給你,因為身體疲乏了,沒有餘勇再來執筆寫信。

今天早晨,也是這樣的跑出去了一次,後來記起了我二哥哥今天要上船往北京去,才跑上四馬路去送他上船。當他上船之後,回頭來對我說保重身體的時候,我又想起了前天南火車站上你我兩人的分手,就不覺眼圈兒紅了起來,而萬事不知的我的這位哥哥,還以為我對於他的手足情深,在江頭傷別哩。

從船埠頭走回閘北來,滿身曬著了和暖的春天的太陽,長空渺渺,也青淡得可人,我又想起了西湖,想起了你。“像這樣的時候……”我想,“……像這樣的時候,假如能夠和映霞兩個人在湖塍上閑步,那就是叫我去做皇帝,我也不幹的,嗬,映霞,此刻你在那裏做什麼事情?”我一邊走,一邊老是在這樣的想著。

吃過午飯,因為想你想得出神,便想上蔣光赤那裏去約他同到杭州來看你們。但帽子剛才戴上,光赤卻從扶梯上走上來了。今天他係特地上閘北來問杭州的你的住址的。因為陳女士給他的信裏,隻說有信可以寄你轉交,而沒有把你的住址寫上。我喜歡之至,和他談到杭州來的事情,然而他卻說“火車擠得這一個樣兒,杭州如何的去呢?”依他的意思,杭州是不能馬上就去的,他教我再靜待幾時,等時局稍為平穩一點之後,再來看你,我的一腔苦衷,也終於不敢對他吐露,所以就糊裏糊塗的答應他了。郭沫若還沒有來上海,我對於創造社的事情,現在也還不能撒手丟去,所以在最近的兩三禮拜之內,恐怕仍舊是得不到自由的。我現在所最希望的,就是把一切的社會關係,脫離幹淨,光拿一枝筆幾張紙,跑到西湖上來閑住,一邊細細的培護著我們倆的愛的鮮芽,一邊努力的做一篇不朽的大作。可是這一點小小的希望,怕終沒有實現的一天,所以我一想到你,一想到西湖的春日,心裏就要起許多煩悶。

今晚上出版部的夥計們全出外去逛去了,隻有我一個人在家裏守著,本來很想寫一封極長極長的信,但是寫到了此地,仿佛有點想睡覺了,映霞,我就此擱筆了吧,希望你這時候也在握筆寫信給我。

達夫上映霞:

托光赤轉交之信已接到,我讀了你的來信,真後悔得很,後悔那一天沒有和你多住半天,太匆促的和你分開了。自你去杭州之後,我已經發出了二封信,這是第三封了,中國地界郵政還是通的,你以後有信來,仍請你直接寄給我。

今天火車又不通了,上海卻很安穩,我這一封信,不曉得要什麼時候才得到你那裏。映霞,生在這樣的亂世,做人真沒有趣味,就是有錢的人,也不能安穩,更何況我們這樣的一種窮文士呢。今天是清明節,我很想做一篇長文章來發泄發泄牢騷,可是來看我的人太多,今天終於坐不下來了。待晚上再說吧,文章做好之後,我還要寫信給你。上海很平安,請你放心,我也在保養身體,請你自家也千萬為我而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