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日一樣地光彩耀人。
叢林中鳥兒的歡快歌唱，
山間溪水的潺潺低語，
山坡上陣陣輕風的微微低吟
和切爾克斯人的牛群羊群
那不停的嘈雜聲融彙在一起。
高加索山脈的崇山峻嶺
刺破青天，巍然聳立，
茂密的森林遮掩著懸崖峭壁，
使它凜凜的頂端更添神韻。
那一層高似一層的莽莽大山，
全都鋪蓋著一張張燦爛的地毯；
在百年老橡樹的樹蔭下，
橫臥在草地上，身上鐐銬相加，
便是我們的這個俘虜。
同伴們俯身向他，為他痛哭，
他們喂他水喝，想讓他清醒，
他們與他分擔憂患
（但是，唉!當人們一旦陷於不幸，
誰也不能使幸福重新回轉）。
…………
瞧，他吐一口長氣，抬起身來，
他的眼睛已經漸漸睜開！
他在張望！……他在哆嗦，
……這一群朋友他終生難忘！——
他激情勃發，鎖鏈在身下作響……
他用那可怕的聲音把一切述說!!
不幸的人眼淚如河水般流淌，
他癱倒在同伴們的胸前，
號啕痛哭，大叫大喊。
十
他還算幸運：他的痛苦悲傷
還有這些同伴準備分擔，
他們和他一同流淚，一同受難……
然而，如果有誰，在苦難的人世上
連這一點兒安慰也不能品嚐，
有誰，當他正如春花怒放
便失去了心所渴求的東西，
憑著它，幸福遠遠地吸引著你……
而假如，歲月一天天飛逝而過，
卻一如往昔仍在尋求春花盛開，
仍在盼望失去的快樂重新回來，
但願這個人不要在人世上活著。
十一
於是，就這樣，我的俘虜
幾乎是永遠地與祖國說了“再見”!
過去的幻夢使他心中痛苦，
他隻能回憶那幻夢出現的地點：
在那兒，他度過金色的年歲，
在那兒，他體驗過生命的甜美，
在那兒，多少東西勾起他愛憐之情，
在那兒，他嚐到了酸甜苦辣，
在那兒，他啊，不幸的人，
把心頭多少神聖的希望白白扼殺
············
十二
他聽到了一句話：“永遠!”
他已被注定了這沉重的命運，
他幾乎和奴隸生活有了緣分。
有時，他也跟隨那些同伴
把切爾克斯的牛羊放牧荒山。
他和他們一起聽雪崩的喧響，
看雪塊怎樣從山崖上傾瀉而下；
看白雪如排山倒海，散射光華，
看它怎樣把大小峽穀全都掩藏；
雖然他的腳上套著一副鎖鏈，
他仍然時常走向捷列克河邊，
他聽見，浪濤怎樣吼叫，
在陰鬱的山崖下衝出一條深槽，
在荒野林莽中滾滾流淌……
他看見，在高高的山巒上
哨所的燈光在閃閃照耀，
燈光的四周，幾個哥薩克
正觀看著腳下渾濁的大河，
身子斜倚著戰鬥的長矛。
哎！他多麼希望和他們在一起；
但是鐐銬在身，怎能遊過河去。
十三
一天正午，烈日當空，
陽光在燃燒，噴發出光芒，
我的俘虜鑽進一個山洞，
在那兒他能享受到些許陰涼，
牛羊在山腳下隨意漫遊，
其他牧人也在陰涼處躺臥，
在小樹叢中，草地上，臨著大河，
幹渴時去河中喝上幾口……
我的俘虜放眼觀望：
看蒼鷹時而在天空翔翱，
它迎風舒展著兩扇羽翼，
當發現了林藪中捕獵的對象，
會突然伸出利爪，抓住不放，——
然後一聲長鳴，引身而起……
“是啊！”他想，“我就是這獵物，
為了吃掉我，我才被抓住。”
十四
他也看見，快腳的羚羊
越過一片青青的草地，
健步如飛穿過林叢，躍過山岡，
腳下嶙峋突兀、石刃鋒利，
它們對懸崖峭壁毫不在乎……
或是看見，大大小小的野鹿
聽見樹林中鳥兒的歌聲，
便側耳諦聽，在崖石上久久佇立——
而又會突然縱身而去，
揚起一簇簇砂石與灰塵。
十五
他看見，山民們撲向戰場，
或是縱馬奔馳在河岸上；
他們停下時——隻須用腳踵
果敢地把馬兒輕輕一撞……
又突然俯身去抓取自己的弓，
他們在河岸邊時隱時現，
忽而疾步奔走——忽而又騎上馬，
飛速從河邊山崖上倒下，
於是……
一陣喧聲，隱入河中，水花四濺——
然後泅水而過，眼看
已經到達另一邊的岸上，
他們在對岸黑暗無光的林莽，
隱藏起來，使哥薩克難以發現，……
你們往哪兒瞧呀，哥薩克們？
看吧，河裏水浪滾滾，
河水中攪起白色的泡沫！
看吧，橡樹上忽然驚起
幾隻烏鴉，從頭頂飛過，
哇地一聲鑽進山裏!
切爾克斯人正用一條套繩
把一個路人捉進山隘……
茫茫的夜霧隱蔽了他們，
把枷鎖和死亡給你們帶來。
十六
他常常驅趕著他的甜夢，
兩眼凝望著夜半的迷濛，
切爾克斯人有時在深夜間
渡過捷列克河，乘著羊皮筏子，
河水洶湧，皮筏子卻萬無一失，
迷霧中他遙遙望見遠方的河岸，
一件件兵器掛滿他麵前的木樁，
都是精鋼打製；還有箭筒，
一支支的利箭和一把硬弓；
鋒利的馬刀斜挎在腰上，
用皮帶係著，在身後撞響，
他像個小黑點在水中閃動，
忽而顯現，忽而無影無蹤……
瞧，他登上了對麵的河岸。
高枕無憂的哥薩克即將遭難!
他們將再也見不到親愛的頓河，
再也沒有故國的鍾聲從耳邊飛過！
那個車臣人已經潛到山腳，
他的鐵甲已經在那兒閃爍；
弓在響，箭在弓弦上哆嗦，
致你們死命的打擊即將來到!……
哥薩克啊，哥薩克！噢，不幸的人們！
這惡棍為什麼要把你們殺光？
你們手中的鉛彈也能殺人，
為什麼不趕快向他開槍?……
十七
我可憐的俘虜，就像這樣，
盡管他身戴鐐銬、鎖鏈，
可眼見哥薩克傷亡，他心中憂傷。
當夜半的月亮升起，他在籬笆邊，
在山村中，他躺著不動，——
他很少享受到安寧的夢，
隻是偶爾才合上眼睛。
他和同伴們一起回憶他們
那親愛的祖國的大好河山；
他思念；但有些事比這更值得思念……
他把最美好的保障留在那裏，
連同自由、幸福、他所愛的一切，
來到這無人知曉的地域，
於是……一切都在這兒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