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前務農的經驗並不富足,但好在蘇軾與夫人王閏之都出生於蜀地的縣城,田間地頭曾是童年嬉戲和玩樂的場所,二手經驗也有不少,又有熱心的當地老農時時予以幫助,所以這塊地種得倒也算順利。
有一次,蘇軾為種田而買的耕牛生病了,它懨懨的樣子,看上去幾乎有死掉的危險,獸醫看不出症狀在哪兒,反倒是王夫人弄清楚了耕牛生病的原因,並順利地治好了它。蘇軾寫給朋友章惇的信中記敘了這件事:“昨日一牛病,幾死,牛醫不識其狀,而老妻識之,曰:此牛發豆斑瘡也,法當以青蒿粥啖之,用其言而效。”
這樣的事情發生得越多,越能增加夫妻二人的成就感。他們對這田園生活的興趣,看起來一發而不可止。
蘇家這塊地所在的地方,本無名字,蘇軾為它取名東坡,並自稱東坡居士。
“東坡”者,取自白居易的詩《東坡種花》及《步東坡》,白居易之“東坡”,是忠州的東坡,蘇軾向來喜歡白居易和他的詩,故借其“東坡”名之。至於自稱東坡居士,則源於他對佛教更加精深的信仰和修煉,在佛教中,居士是指信仰佛教而在家修行的人。而在中國古語裏,居士又有隱士的含義。無論如何,從這個稱呼看出,蘇東坡正試圖從苦海中拔出腳來,他想建造一種充實平和的人生願景。
這塊付出了體力和精力的土地,成為蘇軾的情感所係,他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地方:
雨洗東坡月色清,
市人行盡野人行。
莫嫌犖確坡頭路,
自愛鏗然曳杖聲。
——《東坡》
雨後的東坡,月色澄碧,城裏人早已不見蹤影,而鄉村野夫還在回家的路上,道路雖然高低不平,但蘇軾並不在意,反而享受拐杖敲打石頭的清脆聲音。
按照此前的規劃,蘇軾又在東坡附近地勢較高的地方建造了一處新房,此舉是為緩解家庭住房的緊張。蓋房非是小事,看起來一筆不菲的開支必不可少,手頭緊張,蘇軾便盡量本著節約的原則,不但就地取材,而且親自上場,經過好一番忙活,終於建成這所共有五個房間的建築,再看他本人,已經是“日炙風吹麵如墨”。因房屋落成之時,正值大雪紛飛,故名“雪堂”,蘇軾自書“東坡雪堂”四字於門上,歎其係自己心意之作。
在雪堂的周邊,蘇軾遍植各種樹木花草,打了水井,使其富有生活情調,不隻可以供耕作勞累後休息之用,亦可以在此長住。他還把雪堂進行了一番裝修,在正堂四壁繪上了雪景圖,更加不負雪堂之稱謂。為紀念建築雪堂這件事,蘇軾更是寫一篇《雪堂記》,似是明誌,表明自己的理想所在:做一個適意的隱者,過幸福的生活。文中雖多寫隱居的怡然自得,字裏行間卻依然無法掩飾時時湧動的出世之想,正所謂“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
從現實的角度考慮,雪堂的建成,至少在一定程度緩解了蘇家的住房緊張問題,再不用全家人擠在狹小的空間裏無法自由地轉身。
另一讓他頗引為得意的地方,是雪堂處於一個極好的位置,四邊風景如畫,不出門即可盡收眼底,實在美不勝收,且作詞以記之:
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
——《江城子》
有了雪堂,使他底氣頓生,一改先前朋友來訪便相當窘迫的境況。現在,再有人來,便可以讓人家住在雪堂,一起賞美景,觀明月,飲小酒,談人生,唱和詩詞。
想來的就來吧,想住的就住吧,咱有雪堂。
東坡和雪堂,儼然使他曾經隱居的夢想一下子變為現實。
在黃州過得適意,令他有更廣闊的想法—擴大自己的田園規模,置辦更多的田地。隱居之夢越做越大,一發而不可收,看得出,他享受其中不能自拔。
蘇軾看中了黃州東南三十裏一個叫沙湖的地方,便想在那兒買塊田,元豐五年(1082)三月七日前往。那天天氣晴好,並未預備雨具,結果途中突降暴雨,致使眾人狼狽不堪,紛紛找地方躲藏避雨,唯獨蘇軾不以為意,邁著輕盈的步子,慢慢行進。
不久雨停,太陽出來了,令他詩興大發,寫出聞名遐邇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