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五年(2 / 2)

焦急的李琪臉兒憋得通紅,又不敢催問,一時手足無措。

那邊廂,蘇軾與黃州的官員們喝得起勁,聊得開心。宴席將盡時,李琪實在忍不住,又一次鼓足勇氣走到蘇軾麵前,請他續完贈詩,蘇軾哈哈大笑:“幾乎忘了出場。”

於是提筆續道:“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題詩。”

書畢,眾人傳觀,都為李琪感到高興,蘇軾遍贈官妓諸詩中,唯對李琪的誇獎為甚。

此詩巧借杜甫的典故,點明自己五年來不為李琪題詩的原因,並喻其為海棠,讚她人品高潔,不與世俗同流合汙。

鄰居們亦舍不得蘇軾離開,這些淳樸的人,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對他的喜歡和留戀,他們沒有文采,沒有詩句,隻有一片真心,他們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告訴蘇軾,如果留下該有多好。

但誰都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既然擁有相聚的幸福,就得經受分離的折磨。

蘇軾所作《滿庭芳》一詞,正是這次告別時刻的心情: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裏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

雲何,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閑看秋風,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柳,應念我,莫剪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漁蓑。

詞中的感情十分複雜:有時不我待的嗟歎,有對田園生活的留戀,有重整河山的決心,更有對黃州人民的依依惜別……隱居近五年之後,仕途上露出一絲曙光,但前途依然充滿未知。

他徘徊於隱居還是出山的糾結之間,但顯然,出山暫時壓倒了隱居之夢,淑世的理想像個巨大的光環,一直照耀在他的頭頂。

蘇軾把花費他甚多心血的東坡農場、雪堂的房屋以及奶媽的墳墓,托付給朋友潘丙照看。此時,他大概已經預感到,這輩子可能再也回不了黃州。

蘇軾離開的前幾天,身在武昌的同鄉王齊愈、王齊萬以及岐亭的好友陳季常,數人一起會集於蘇家,然後伴他離開黃州。

一行人渡江過武昌,時值四月中旬,夜至吳王峴,忽然聽到隔江傳來黃州鼓角聲,低沉蒼茫,擊打著蘇軾這個遠行人心底的悲傷。

他站於船頭,回首黃州方向,萬千的情感,又化作如下詩句:

清風弄水月銜山,幽人夜度吳王峴。黃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來不辭遠。江南又聞出塞曲,半雜江聲作悲健。誰言萬方聲一概,鼉憤龍愁為餘變。我記江邊枯柳樹,未死相逢真識麵。他年一葉泝江來,還吹此曲相迎餞。

——《過江夜行武昌山聞黃州鼓角》

一行人先至武昌王齊愈家,住了兩天,四月十四日,坐船至磁湖,古耕道、郭遘幾個朋友前來相送,潘丙更是帶領潘氏全家,武昌王齊愈、王齊萬兄弟也帶了侄子等人,這一大群人,一一和蘇軾握手話別,場麵溫馨,令人動容。

蘇軾最為難舍的,則是好友陳季常。這幾年黃州的交往,令他們感情更加深厚。

陳季常一直將他送至九江,蘇軾作詩相贈,這才執手別過。

量移汝州,隻是朝廷有意赦免加諸蘇軾頭上的罪過,而並非真正的調動,這一次,他便安排了許多行程,慢悠悠地北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