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章惇將蘇軾貶至此地,把蘇轍貶雷州,是一場文字遊戲的結果,事實果然如此,抑或是後人附會,尚待考證。
蘇軾字中有瞻字,章氏便將他貶儋州,因瞻與儋偏旁相同;而蘇轍字子由,中有由字,章氏則將其貶雷州,因由和雷下田字形似。倘若真是如此,則盡見章惇手持權柄之後極盡驕橫的態度。掌權者對元祐舊臣的瘋狂報複,絕不會有任何回旋的餘地。政治鬥爭的陰險,於此可見一斑。
初到昌化,總要適應新環境。現在的情形,與他初至黃州時有幾分相似處:眼前茫茫一片,沒有親戚朋友在身邊,寂寞孤獨時時來襲。好在過往的經曆有助於他應對當下的情況,因而對於暫時的寂寞並不以為意,隻想著努力找些事情做,借此分散精力。好在隨身帶了幾本書,翻來翻去,聊備一讀,似乎可以稀釋寂寞的空氣。
最讓他不適的,還是當地的氣候,昌化極炎熱,而空氣又潮濕,瘴癘之氣極易讓人染病,身處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周身不適,難受之至,再加上長途跋涉過程中,身體已經染病,相當虛弱,因此,剛至昌化的大部分時間,是待在住所養病。
他住在租來的官屋裏,房子相當破敗,遮擋風雨的基本功能都無法完全實現,此情此景,不免讓他想念惠州的白鶴峰新居,以及住在那兒的親人。眼下最能給他精神安慰的,是離他不遠人在雷州的弟弟子由,但是海天相隔,也沒有見麵的可能。
好在還有兒子。爺兒倆可以一起飲杯小酒,作幾首詩,聊以自娛,此前他曾珍藏了一套酒器,因謫海南給變賣了去,隻餘一隻做工精妙的荷葉杯,如今正可以用這隻杯子飲酒,也算是物盡其用。
除此之外,就是閑著,和兒子“大眼瞪小眼”。
他在寫給朋友的信裏,極言“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耳”。
基本的生活條件,全不具備,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而人在雷州的蘇轍,境況比哥哥也好不到哪兒去。情形縱是這般艱難,兄弟倆卻可以借此為話題,寄贈詩作,互相取笑,同時亦勸勉對方,這麼多難關都闖過來了,這一次當然可以挺住。
在一首題為《聞子由瘦》的詩裏,蘇軾問弟弟,你什麼情況,竟然弄到帽寬帶落驚動了仆人?大約隻有蘇軾,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中,還可以談笑自若。弟弟也受了哥哥熱情的感染,和了一首相同趣味的詩。
於此逆境當中,有時也覺得無奈,但他是善於自我開導的人,常常用好心情代替壞心情。
初來昌化時,他還時時想著或許有機會可以北歸,但看水天渺茫,又常常陷於無望的情緒裏麵。但轉念再想,自己就如一隻螞蟻,遇到潑來的一盆水,慌忙當中爬上漂在水麵上的一片草葉,茫然不知道將漂向何方,好在水很快幹了,螞蟻回到家,遇見同類,哭著告訴對方:“隻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這雖是蘇軾對眼下情形的解嘲,卻也是對個人心靈的開導:人生隨時皆在“島”上,不管身處嶺外還是中原,歸與不歸,並不是一個問題,不必再糾纏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