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子的大懸念
比起那些慷慨激越的動人故事來,我知道我這個小把戲誰也感動不了。因而我便說,我不祈望如此。
又該上班了。妻子又把送兒子的重任推給了我。我一無怨言。她走了。她得晚上才回來。一年到頭都是如此。她是去上班而不是幹別的。因而她理直氣壯。是的,我也沒想過她能去幹別的。她沒地方去遊泳,更沒有去打網球。她是騎自行車走的,過二十分鍾就會把車子停在醫院的棚子裏。然後進藥局穿白大褂戴好口罩。然後她就是一個藥劑師而不是妻子和母親了。
她怕送兒子。她隻送過一次。一歲的兒子是神。不會說話也是神。兒子什麼什麼都懂,而且有預感。她送他那回,兒子看穿了她企圖棄他而去的陰謀,抓牢了她不讓走。過了八點她就是藥劑師而不是母親了,她當然得走。於是兒子哭了,她真走了。因為畢竟未到八點,她又趴在窗戶上看了兒子一會兒,兒子在裏邊哭,她在外邊哭。我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們可憐。
從此以後就得我去送兒子了,我自然麵臨同樣的因境,隻是我不能哭。一個三十歲的男人要哭必須有充足而又充足的理由。於是我就想也不讓兒子哭。
我把兒子放在那兒的小床裏,轉身就走。兒子搖晃著欄杆,拚命地哭叫。我出了門,忽然心生一計,又猛然把頭探進去。
兒子不哭了,眼睛驀地一亮。以為我在和他玩“藏貓貓”。於是我又一隱一現反複幾回,兒子竟笑了。我每一閃現,他都笑得震天響。
我又一次把身子躲到門外。兒子一點聲音也沒有,興奮地準備著再一次放聲大笑。
我卻悄悄溜走了。
我幾步衝上大街,騎上車子拚命地跑,好不使自己想象兒子這會兒怎樣。但我又止不住老想。我越是不想想就越是想。我真恨我自己……兒子會一直盯那門盯到晚上的,這是個好大好大的懸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