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為寇,是為倭寇。

但惡劣的品行並不能否定他們的戰鬥力。且不說這幫人的武藝和戰術水平,單說人家冒著掉進海裏喂魚的危險,跑上千裏路來搶劫,就能充分說明他們的犯罪決心和毅力。

而與倭寇相比,張總督手下的大都是浙江、山東等經濟發達地帶的兵,他們當兵是為了混碗飯吃,就算不當兵還能種田,犯不著去拚命。

於是張經決定,調狼土兵進入浙江,抗擊倭寇。

這個決定為他贏得了暫時的勝利,卻永遠地送了他的命。

倭寇

張經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費盡心力調兵遣將的時候,趙文華已經設計好了一個圈套,準備將他置於死地。

張總督久經官場,並不是個善茬,上任一年多來,他已在當地安插了自己的親信,而對趙文華,他也安排了專人監視。總而言之,整個浙江已然成了他的地盤。

然而,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趙文華依然找到了一個盟友,這個人的名字叫胡宗憲。

胡宗憲,字汝貞,徽州人,嘉靖十七年進士。

胡宗憲的考試成績很一般,運氣卻不錯。他沒能選上庶吉士,分配到地方當了縣官,不久後因年度考核優良,升為禦史,巡視宣府、大同。

之所以說他運氣好,是因為在明代朝廷,禦史是個不錯的行當。以罵人為主業,天不怕地不怕,想罵誰就罵誰,如果運氣好,摸準了政治方向,罵對了人,沒準兒還能官運亨通,一飛衝天。

不過,胡宗憲的這份禦史工作卻有點特殊。因為宣府和大同是當時的軍事前線,刀光劍影,待在這兒的都是些粗人武夫,如果胡亂告狀,沒準兒晚上就被人趁黑給剁了。

於是胡宗憲在那裏老老實實地啃了幾年幹糧。這段經曆最終成就了他,因為正是在那個地方,這位安靜的禦史開始進入另一個新奇的領域——兵法。

在血肉橫飛、生死懸於一線的戰場上,胡宗憲懂得了戰爭的法則。而蒙古騎兵燒殺搶掠,難民家破人亡、哭天搶地的慘象,也讓他了解了戰爭的殘酷。在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後,那個曾經喋喋不休、滿口聖人之言的書呆子,已然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實用主義者。

因為在邊關表現良好,胡宗憲奉調前往浙江,擔任浙江巡按。似乎是為了考驗他的能力,就在他離開這裏之前,上天給他安排了一次畢業考試。

當時駐守大同的左衛軍突然接到諭令,命令他們即刻轉移駐防至陽和一帶,事實證明,這是一道要人命的諭令。

大同已經是前線了,而陽和不但更為靠前,且條件極其艱苦。當兵的過得苦,好不容易在當地安個家,轉眼間又要妻離子散,自然是打死不搬。

可是命令不能不執行,於是大夥一合計,索性鬧事不幹了,嘩變!

這下子問題嚴重了,情況報到大同參將那裏,開會征集意見:這事怎麼解決,誰去解決?

沒人應聲。

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個超級黑鍋。這不是農民起義,而是士兵嘩變,全部都是抄家夥的職業打手,也不講道理,要是跑去談判,十有八九就把自己捐給了國家(學名是為國捐軀)。

但如果放任不管,這幫人萬一成了叛軍,對大同知根知底,帶著蒙古人回來搶劫,麻煩就大了。所以黑鍋總得背,具體說來是總得有人去背,可是誰也不背。

這時胡宗憲站了出來,他說:我去。

參將大喜,問:你要帶多少人?

胡宗憲答:不用,我一個人去。

在短暫的目瞪口呆、鴉雀無聲之後,大家集體起立,走到營帳外,熱情地為勇敢的胡禦史送別,感謝他犧牲小我,成全大家的背鍋精神。

胡宗憲不是白癡,也沒有背黑鍋的嗜好,關鍵時刻挺身而出,隻是因為他有十足的把握。

他一個人騎著馬跑到了嘩變士兵的營地,對那些手持兵器、情緒激動的人們說了幾句話,奇跡就發生了,士兵們停止了吵鬧,安靜地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當大家再次看到胡宗憲時,都極為驚訝,踴躍上前詢問,他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解決了如此棘手的事。

胡宗憲一臉輕鬆地回答道:沒什麼,我隻是告訴他們,諭令已經取消,他們不用遷移了。

於是大家又懵了,遷移是上級的命令,總兵(相當於軍區司令)都沒發話,你怎麼敢信口開河?今天你忽悠過去,過兩天沒準兒就直接造反了!

然而,胡宗憲鎮定地看著驚恐的同僚們,告訴他們:絲毫不必擔心。

事實證明了胡宗憲的預言,很快,上級下達指令,之前的諭令取消,軍隊仍在原地布防。

準確的人心洞察力,驚人的局勢判斷力,這就是胡宗憲的卓越才能。

嘉靖三十三年,奇才胡宗憲來到了浙江,他將在這裏開創自己的偉大事業。

其實在當時的浙江,胡宗憲隻是個小人物,因為他的級別太低(浙江巡按)。

巡撫和巡按雖隻有一字之差,品級卻差很遠。胡宗憲是都察院監察禦史,奉命巡按浙江,負責監察紀檢事務,他的品級隻有七品,而李天寵則是四品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奉命巡撫浙江,負責浙江全省的管理事務,相當於省長。

趙文華好歹是個副部級,之所以對胡宗憲一見如故,稱兄道弟,實在是因為他太過孤單。在張經的陰影下,沒人願意陪他玩,隻有胡宗憲對他禮遇有加。

於是他向這個新朋友和盤托出了自己的計劃,並許下了一個美好的祝願,隻要計劃成功,你就是新的浙江巡撫!

趙文華是一個壞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但一個壞人,能夠幹到副部級侍郎,說明他是一個有能力的壞人。

趙侍郎的計劃是這樣的,他準備告張經的黑狀,罪名是張經畏懼倭寇,拿了朝廷的錢,不幫朝廷辦事,消極避戰。

看上去很簡單,實際上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