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軍事理論家戚繼光調任浙江,任都司僉書,他的理論將在這裏接受嚴酷的考驗。
明代的武將和文官沒什麼區別,也喜歡搞內部矛盾,爭權奪利,一門心思往上爬。但戚繼光對此卻毫無興趣,他到任之後,便針對當前形勢,提出了許多條合理化建議,並上報領導。雖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但他依然故我。
不久之後,為加強防務,朝廷決定設置寧紹台參將一職,這個職位相當於寧波、紹興、台州三地分軍區司令員,位高權重,是個肥差。
消息傳來,許多人開始積極活動,請客送禮,拉關係走後門,希望能混到這個差事,隻有戚繼光無動於衷,繼續幹自己的工作。
很快,任命結果公布,讓無數人大跌眼鏡的是,就任這個職務的人,竟然是不動聲色的戚繼光。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奇跡,而在奇跡的背後,是一個人的幫助。
戚繼光的上書並沒有被扔進廢紙簍,文書上的每一個字,都牢牢地映入了胡宗憲的眼簾。
他驚訝於此人的勇氣和才華,卻壓下了這些公文,沒有作出任何回複,因為在將大任托付給這個年輕人之前,還需要進行最後的考驗。
經過很長時間的觀察,胡宗憲終於確定,戚繼光並不是投機主義者,而是一個寵辱不驚、心懷天下的人。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寧紹台參將的職位交給了這個人。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隻有傻瓜才不要。戚繼光不是傻瓜,所以他沒有推辭,在這種問題上,他一向是個聰明人,至少比俞大猷聰明得多。
聰明的戚繼光接任了寧紹台參將的職務,這一年他剛剛二十八歲,躊躇滿誌,意氣風發,時刻盼望著大幹一番事業。
機會說到就到,戚繼光剛剛上任一個月,倭寇就來了。這一次他們搶掠的目標是浙江慈溪。
接到消息後,戚繼光十分高興,他決定借此機會與倭寇大戰一場。根據情報,倭寇隻有上千人,為確保安全,他召集了上萬名士兵,準備以多打少,用勝利慶祝開門大吉。
戚繼光親自帶隊出發了,然而,他並不知道,開門不一定會見喜,有時也會碰釘子的。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開到了慈溪東南的龍山,在這裏,他們遇到了倭寇的主力,著名的龍山之戰就此拉開序幕。
這場戰役之所以著名,並非有著什麼可歌可泣的悲壯故事,隻是因為它實在過於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開始,又莫名其妙地結束。
終於遇到敵人了,戚繼光十分興奮,他立刻觀察地形,布置謀劃,安排攻擊隊形。但等他忙活完了,卻驚奇地發現,沒有人執行他的命令——他們都跑光了。
威風凜凜的明軍果然不同凡響,遇到人數遠少於自己的倭寇,竟然一觸即潰,別說攻擊,連逃命都顧不上。
前鋒潰敗,中軍也動搖了,連戚繼光的副將也拉著他的衣袖,讓他趕緊逃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然而,驚愕的戚繼光很快恢複了平靜,他掙脫副將的拉扯,取出了他隨身攜帶的弓箭,從容地命令部下:
“此處哪裏有高地,帶我去。”
站在高地上的戚繼光審視著眼前滑稽的一幕,人數眾多的明軍四散奔逃,幾百個倭寇在後麵窮追不舍,肆無忌憚,看來敗局已定了。
然而,他決定挽救危局——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
戚繼光拈弓搭箭,拉滿了弓弦,瞄準帶頭衝鋒的倭寇頭領,射出了致命的一箭,十年前的苦練終於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戚繼光的箭法實在不是吹的,倭寇頭目應聲倒地。但這並不是結束,他把手伸進了箭筒裏,抽出了第二支箭。
隨著一道淩厲的風聲,第二個頭目倒地而亡,就在倭寇們被這位狙擊手搞得人心惶惶之時,又一道風聲伴隨著慘叫傳到了他們的耳朵裏——第三個人被射死了。
這種狙擊戰法徹底打垮了倭寇們的心理防線,他們放棄了追趕,停了下來。
要說前麵的明軍也確實是耳聰目明,看見人家不追了,頓時鼓起勇氣振作精神,在奔跑之中,完成了難度很大的一百八十度大回轉動作,開始追擊倭寇。
戚繼光這才鬆了口氣,他馬上找來部下,命令他們全力追擊。
可是讓他更加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士兵們追出一段之後,卻開始陸續自動返回。戚繼光納悶到了極點,便順手攔住一個士兵,問他為什麼不追了。這位軍爺毫不見外,落落大方地告訴他:這都是老傳統,把他們趕遠一點就行了,反正他們還要來的,犯不著去拚命。
戚繼光呆住了,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原來如此!
龍山之戰就這樣結束了,雖說很不體麵、很丟臉,但戚繼光並非毫無收獲。從此戰中,他認識到了重要的一點:單靠手下這幫兵油子,即使把常遇春從墳裏挖出來,也是打不了勝仗的。
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然而這一次,戚繼光實在開了眼界,他遇見了傳說中的“熊”兵集團,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而是一個“光榮”的集體。
如果說是偶然為之也就罷了,偏偏這幫熊兵竟然是職業的,且從不雄起。在不久之後的雁門嶺之戰中,他們十分仗義地不顧戚繼光的死活,再次帶頭逃跑。戚繼光同誌瞬間成了光杆司令,幸好當年練過跑步,拚死拚活才逃了回來。
這樣下去,不被累死,也會被連累死。戚繼光決定上書,要求重新練兵。
文書送了上去,胡宗憲看過之後,冷笑一聲,給了他一個十分經典的回答:
“浙江兵要是能訓練出來,我早就去練了,還用等你來?!”
手下這幫人的戰鬥力,胡宗憲比戚繼光更為清楚,對這幫兵油子,他已經傷透了心。
但戚繼光思考片刻,說出了一句話,正是這句話讓胡宗憲改變了主意: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豈無材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