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張居正與高拱同事多年,相處也十分融洽,但是他們之間的地位太逼近了,於是他們互相都感到了對方的威脅。政治的確是無情的,它不允許有什麼朋友情誼,一切都是由利害構成的。
就在張居正感到岌岌可危的時候,隆慶六年劉奮膺上疏條陳五事,第一是保聖躬,第二是總大權,第三是慎儉德,第四是覽奏章,第五是用忠直。他所奏的這五條其實都是指高拱而言。接著給事中曹大野幹脆直接上疏彈劾高拱十大不忠。這使高拱十分震驚,他慌忙應戰,指揮部下進行反擊。結果劉奮膺和曹大野分別被貶官外放。高拱集團幾乎是戰無不勝的,任何一股政治勢力都無濟於事。
但是隆慶六年五月,穆宗皇帝的逝世,使整個政局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在隆慶皇帝彌留之際,為皇太子朱翊鈞選定了三位顧命大臣,他們是大學士高拱、張居正和隆慶六年四月才入閣的高儀。
第二天,乾清宮內傳出隆慶皇帝駕崩的消息,三位顧命大臣悲痛欲絕。就在當天午時,宮內傳出遺詔,命馮保掌司禮監印。高拱敏感地感到了事態的嚴重,任命馮保為司禮太監的聖旨,為什麼會在隆慶皇帝駕崩後兩個小時下呢?高拱越想越不對勁,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有一天,他和張居正一起被召至恭默室探視,看見張居正手下的一位叫姚曠的差役,拿著一件密封的紅紙套,從身邊跑過,問他往哪送,他說送給馮公公。莫非是張居正與馮保勾結?滿腹的疑團怎麼也解不開。雖然他懷疑,但又一想,張居正這幾年對自己俯首帖耳,諒他也不敢做什麼手腳。
頒發遺詔的那天,簡直讓高拱目瞪口呆,遺詔上介紹了太子如何仁孝聰明,宜接帝位,要求文武大臣同心協力,輔佐少主,還提出小皇帝要聽從閣臣和司禮監的輔導。高拱更加懷疑,在顧命詔書中怎麼能提到司禮太監?更嚴重的是馮保一日之間不僅由東廠提督太監升兼司禮掌印太監,又成了顧命大臣。遺詔一頒布,當然也就成了事實。
高拱與馮保一向不睦,當初司禮太監空缺,按照資曆應該由馮保擔任,可是高拱卻推薦了太監陳洪,馮保對高拱的不公平表示不滿。後來陳洪因事被罷去司禮太監一職,可是高拱又推薦太監孟衝擔任,所以馮保對高拱十分痛恨。
高拱也明白自己曾得罪過馮保,而且今天還在記恨自己。但是作為一個政壇的老鬥士,他已戰勝了幾位元老,根本沒把馮保放在眼裏,他準備同馮保較量一番。
首先,他想到要限製司禮太監的權力,防止他假傳聖旨。於是在朱翊鈞即位第三天,便上了一道奏章,主要有五項內容:一是皇上要堅持禦門聽政,二是所有奏章要先傳內閣票擬,三是大臣有事必須當麵奏請,四是內批禦旨不可徑直下發,五是所有章奏都不能留中。
第二天,高拱的奏章下發了,上邊的禦批是“知道了,照舊製行”。他的意見被駁回了。此時高拱已明白,有人在操縱小皇帝。不禁感歎一聲:“難道十歲的天子就能親自裁處國政嗎?”
高拱發現馮保在專權,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於是高拱開始調兵遣將,讓自己的門生上疏彈劾馮保。
首先是六科給事中程文上一本,接著禮科給事中陸樹德上奏:“先帝甫崩,忽傳馮保掌司禮監。果先帝意,何不傳示數日前,乃在彌留後?果陛下意,則哀痛方深,萬幾未禦,何暇念中宮?”這裏分明是在指責馮保矯詔。
在神宗坐朝的時候,馮保站在禦座旁邊,於是高拱的門生雒遵又上一本:“保一侍之仆,乃敢立天子寶座。文武群臣拜天子邪?抑拜中官邪?欺陛下幼衝,無禮至此。”
先後有七本彈劾馮保的奏章在同一天上達,高拱明白奏章上去了,皇上便會發交內閣擬旨,權柄在自己手裏,憑你一個馮保會有什麼辦法?
馮保的確有些不知所措,他哪裏見過這陣勢,急忙派人去找張居正,讓他幫助出謀劃策。張居正此時也緊張到了極點,但他畢竟經曆得太多,能夠找到擊倒對手的要害。那天高拱在內閣接到禦批奏疏時說:“難道十歲的天子就能親自裁處國政嗎?”這句話隻要稍加改動,即可擊倒高拱。
馮保馬上心領神會,他走進後宮時,看到兩位後妃和朱翊鈞都在,便問他們說:“高先生說‘十歲的孩子,怎麼做皇帝啊?’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兩位後妃和小皇帝都在沉思,忽然他們一下子反應過來,不覺大驚失色。他們急忙請這位司禮太監想辦法。馮保於是便將張居正的計劃說了一遍。
第二天一大早,升朝的鍾鼓已經敲響,神宗召集大臣到會極門。這天高拱值班,他起得比往常更早一些,一邊走還在一邊想,隻要皇上的奏疏發下來,他馬上票擬驅逐馮保。張居正這幾天正請病假,沒有去。高拱向前一看,在少年皇帝旁邊,站著的正是馮保,突然間,高拱感到大事不好。接著由馮保傳皇後皇貴妃和皇帝的諭旨:
“告爾內閣五府六部諸臣: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禦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受遺囑曰:‘東宮年少,賴爾輔導。’大學士拱攬權擅政,奪威福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驚懼。便令回籍閑住,不許停留。爾等大臣,受國厚恩,如何阿附權臣,蔑視幼主!自今宜洗滌忠報,有蹈往轍,典刑處之。”
高拱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昏頭轉向,他感到太不可思議了,他趴在地上,幾乎昏了過去。好不容易被人攙扶才出了皇極門,第二天雇了一輛馬車,與家人回河南老家去了。
雖然高拱的人走了,但是這場權爭卻沒有結束。
萬曆十九年正月十九日,萬曆皇帝朱翊鈞照例上朝。剛走出乾清門,隻見一位穿太監服的人慌忙跑開。皇帝身邊的侍從衝上去將那人捉住,經審問,此人供說:他叫王大臣,廣西人,曾到總兵戚繼光轄下的三屯營投軍,沒被接收,便來到京城。這次是偷了服裝進宮看看,不想驚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