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個妹子是個新媽媽,看了不少育兒書,都不建議把屎把尿,以免胯骨拉脫和肛裂。婆婆則不以為然,從月子就開始把屎尿,因為這樣大人的護理壓力確實比較輕一點,而且可以養成孩子定時大便的習慣。為這件事兩邊也不對付,要我說兩邊還都有道理。這種實務性問題需要的是解決,而不是要人站隊。我就說支持媽媽,可是如果她實施力不強或整天都在上班,依然隻能每天看著婆婆給孩子把屎尿,幹生氣。我如果告訴她,怎麼著孩子都能長大,她肯定不愛聽,因為她這時需要的是信心和支持。

星期天你本來能夠休息,這時候,你一個朋友叫你去她家幫忙搬家,還不能拒絕,拒絕了她得唧唧歪歪說你不夠意思。去了幫著搬,你不出力氣還不行,不小心把家具磕碰了還不行,搬完了倒是管飯,可隻許給啥吃啥——這是什麼感受?把搬家換成帶孫子,把星期天換成六年,這就是婆婆要麵對的。我想想自己今後的婆婆生涯,都暗暗替我兒媳婦捏把汗。

或者,星期天你不得不出趟門,讓人來幫你看一天搬家具。結果,此人你不讓她來還不行,來了還非要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你怎麼布置,出把力的還好,不出力站一邊嗑瓜子光給意見的,你也不能讓她回去,完了你還得管飯,還一頓不能缺,一頓不能湊合——這是什麼感受?把搬家換成養兒子,把星期天換成六年,這就是兒媳婦要麵對的。我想想我兒媳婦將來的生涯,我都替我自己捏把汗。

在這個問題上,除了正確的廢話,簡直沒什麼可說的,假如你媽媽正在嫂子家當婆婆,你就偏袒著婆婆;假如你姐姐正在當兒媳婦忍受婆婆,你就向著兒媳婦。屁股決定腦袋,人就是經驗和偏見的總和,不可能提著頭發把自己提出地球之外去。我婆婆當兒媳婦時遇到惡婆婆,她也有兩個女兒在給人家當兒媳婦,所以她雖然讀書少,但是非常懂道理,從來不為難我,那我就投桃報李好了。

冷眼觀察兒媳婦,會發現她在產後有鏖戰八方的氣概,除了孩子,跟誰也合不來,跟誰也過不去,包括跟自己。別說婆婆,連丈夫和親媽都捆上,還不夠給她添堵的。同樣一句話,媽說就行,婆婆說就不行,同樣一件事,媽說就聽得進,婆婆說就聽不進去。再加上如果婚前有怨懟,婚後有齟齬,為了車為了房為了嫁妝為了雞毛蒜皮為了三言兩語為了不足為外人道的所有雞零狗碎,舊賬沒了又添新賬,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對人還是對事。遇到這種情況,那真是神鬼無法。

身體和生活的巨大變化,她沒辦法一下適應。她不單要照顧孩子,還要協調各種關係,挑戰來得太突然太迅速了,從簡單的二人世界一腳跨過來,連個封閉測試都沒有就直接實戰。這種強度和壓力,除非在職場上已經適應了,否則真是一時轉不過彎兒來。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荷爾蒙失調,還是事情繁複,是追求真理還是鑽牛角尖,是大肚能容還是軟弱好欺負,是有底線還是太較勁,是堅持自我還是太過自私,是謹慎還是太膽小,是聰明人的難得糊塗還是蠢人的稀裏糊塗。這些東西,書本都沒法教給你,也沒人幫你判斷。兒媳婦就是這樣一個從英仙座落地生根的地球人,麵對突如其來的信息、物件、人,她很容易陷入焦慮。再加上丈夫的和稀泥,工作上的壓力,任什麼綠色有機無害的妹子都很容易分分鍾進入戰鬥模式。

說“誰也不是非得給你帶孩子”“你好像當兒媳婦有多完美似的”“必須心存感恩”的,或者說“孫子就該婆家帶”的,這都是進入戰鬥模式了,基本不能講理。如果我說“誰也不是非得給你養老”,或者對方說“我就該跟著兒子養老”,就勢必進入抓頭發撕臉滾泥潭的境地,彼此都會太尷尬。我倒是想說一說我看到的幾篇文章。

第一篇是我同學推薦給我的,大意是講德國政府和企業在鼓勵生育方麵推出的一係列政策。其中最有趣的要數協調夫妻雙方的就職公司,彼此協商出一套靈活的工作時間,比如丈夫上周四五六,妻子周日一二三,或者施行單雙周製度;或者施行社區互助,比如媽媽們互相錯開上班時間,彼此照顧孩子,這對單親媽媽尤其有利;或者將為期兩年的產假進一步延長,同時廣泛設立幼兒園;或者是在公司設立育嬰室,方便孕產期的女員工照顧孩子,同時加大對孕產育女性的經濟幫扶等等。以上都是基於解決問題而非鼓吹道德立場開具的良方,很有啟發。

第二篇是講國家職責的,涉及麵很廣。其中有一個提法很有趣,是說在婦女兒童問題上,國家應該成為“公共父親”——越過男性直接向婦女兒童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這對於婚姻的消解和女權發展至關重要。正因為發達國家的政府已經承擔起“公共父親”這個角色,因此在這些國家,婚姻對於一個女性和孩子的意義越來越小。在這個前提下提兩性平等和婚姻自主才有意義。

而我們身處的社會,很難說具備了談這兩件事的基礎。對於女性來說,維持婚姻依舊是保障經濟安全的第一要義,不僅僅是心理安全,也是保障後代生存和發展的必然之選。而我的想法是,國家是不是也該承擔起“公共子女”的角色?從狹隘的方麵理解,能解釋為什麼發達國家的老人都不帶孫子;從寬廣的方麵解釋,生孩子不再是為了養老,而是相對自由之選。而這一切,顯然不是比拚境界和生存哲學所能解決的。

怪力亂神

我從前看過一個帖子,名字記不得了。大概是“曆代神仙總譜”之類,點開之下,發現居然有數千神仙還不止,各路來頭,百般道行,讓人稱奇。但從我們勢利眼的價值觀出發,大概神仙俱樂部的成員應該越少越好,阿貓阿狗都能自由進出,未免失了尊嚴。

後來關注了一個微信公共號,專門發些靈異事件的報道和傳聞。但也很有公德心地做了一期《中國百鬼錄》,還做了漂亮的配圖,據說還沒有統計完全,但鬼怪數量之巨已經讓我對它產生了新的敬畏——人生真是難免處處遇鬼。

我很喜歡《聊齋誌異》,不但語言美,而且花妖狐仙眾多,故事又非常奇情。而且說實話一點都不道統,很有些活潑潑的人間氣,據說蒲鬆齡曾在大路邊上擺茶攤,和往來旅人聊取故事。雖然事實未必如此,但想到這個場麵就覺得那麼舒展,文人如果能這樣創作也算得舒服之極。此處離蒲鬆齡故居不遠,我還專程去拜謁過。房矮屋小,頗為潦倒的樣子,但一張書桌收拾得很素淨,筆架上掛著幾隻禿筆,很來氣氛。蒲鬆齡就是那種你隻想在他身邊坐一坐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坐一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