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習慣放在一年前根本無法想象,晚上九點就上床睡覺,早上五點半就起床,伺候好孩子,七點就坐下抓緊幹正事。東西隨手放回原位,因為孩子的手特別快,一不留神就不知道他又把什麼抓嘴裏去了。小瓶子小蓋子都擰緊,都封嚴實,抽屜全部上了安全鎖,浴室門一定要進出隨手關,否則他一定進去撈馬桶的水來舔。易碎品放高處,藥品放高處,花草放高處,電腦手機放高處,插線板放高處,成人食品放高處,連垃圾桶都放高處——否則一眼看不到他就興致勃勃地像洪七公一樣在翻垃圾,吃飯時熱湯熱菜瓷器碗盤都靠中間放——擱桌子邊他能給你伸手拽下去。最要命的是打掃衛生。現在他能站起來走還好了,當年他還隻能爬的時候我恨不得每天水洗兩遍地板。這種瑣瑣碎碎、沒結沒完、處處留心的生活日複一日,女性就這樣被訓練出來了,她不得不擅長精細動作和細微觀察了。

歐美式的生活大概是“優質生活”的一個樣板。而寵物和孩子一同成長,大概也是最經典的畫麵之一。限於客觀條件和環境輿論,大概多數孕婦和新媽媽還是會選擇無寵物的養育環境。可是平心而論,養寵物也是一種習慣。不養寵物不會要我命,可總會覺得哪裏不對,因此三不五時地總要惦記著。雖然我現在還沒有再養一隻貓,可已經開始暢享三年之後的各種盛況:這一次我要養一隻什麼樣的貓呢?

月嫂的人生

我請月嫂非常倉促,卻意外遇到了一個好月嫂。之所以好,倒不是說專業技術上有多麼突出,而是,她是一個好人。所謂好人,也並不是電視劇裏塑造的吃苦耐勞、低眉順眼的農村務工人員,好像潑出去一顆心專門給人使喚。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個人,她挺好的。

因為老人身體臨時出了狀況,原定的計劃有所改動,我是剖腹產第二天躺在產床上通過中介找到的保姆。按照規矩是要月嫂先來見個麵,互相看看對不對脾氣秉性。於是,第二天,劉老師就來了。我稱呼她“老師”絕對不是出於流行的客套,而是這個稱呼放在她身上你覺得合理,至少就我第一印象來說是這樣。

當時正是六月底的桑拿天,我躺在床上糾結著怎麼去十步之外的衛生間,是推輪椅過去,還是慢慢挪過去?但是第一個問題是:我怎麼先起身?因為左腿根的韌帶拉壞了。劉老師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我齜牙咧嘴地想要爬起來,她趕快過來扶我,問:“哎喲你這是怎麼啦?”聽口音是東北人。四十快五十的歲數,身量不小,有一米七上下,體型也健壯,看著像個能幹體力活的人。周身上下收拾得很利落,短頭發燙得整整齊齊,碎花的雪紡衫和黑裙子,腳上一雙輕便鞋,是個體麵人,好有三分老師的樣子。

我沒見過月嫂,不知道月嫂普遍應該長什麼樣子,但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她的幹淨。幹淨之外,她還相當控場,看得出是個強勢的有主意的人,這也是能幹的人基本特征。當時我家裏正是沒人主事的時候,老人身體不行,先就沒了心勁兒:“凡事你們商量好我幫忙。”先生眼高手低,總覺得自己萬事行,自己死扛。可他到底扛不住,把我也拽進去了。再者說,男人帶孩子,再有經驗也就限於出力氣,遇到具體事也是沒主意。盡管請月嫂價格不便宜,但此時此刻,大體合適就行,於是我們就簽合同把她請進了家。

到如今我也得說,這個月嫂的錢我花得舒服。甚至在我產假快滿無人幫忙的時候,心裏頭的備選保姆第一人還是劉老師——雖然她當保姆的價錢也高得不得了。劉老師剛進門,就對房間不滿意:“廚房太油膩,衛生間不衛生,臥室的被褥需要這麼厚嗎?桌子這麼擺多礙事啊!”好一通折騰,拿著月嫂的錢,先把保潔的活兒幹了。一個強勢的愛幹淨的人,不管去哪兒,強迫症都隨時爆發。收拾好孩子,她猛幹了三天,廚房光亮可鑒——隻是不是我的廚房了,東西全換成她喜歡的擺放模式了。我半條命都沒了,哪有精力跟她計較這個?隨她舒服吧。可是老人和先生卻忍不住了,跟我嘀嘀咕咕,我就一句話:“你行你上。”

劉老師帶孩子很自信,這點很合我意。她的自信當然不是來自於她的職業培訓,而是來源於她是兩個孩子的媽。新生兒軟乎乎的,頸子骨頭都還沒硬起來,不自信沒經驗的人抱在懷裏,除了一腔毫無用處的愛心,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擺弄他。劉老師可不是,看不出來多餘的文藝小情緒,就是手快腳快,喂奶洗澡撫觸按摩哄睡擦屎擦尿,完了就是去做中午飯。

新媽媽最大困擾不是沒辦法,而是不知道這辦法行不行、對不對。所以,我們需要有一個比較自信的人做判斷,而且要直言不諱地告訴自己,如果那樣不行,應該怎麼做。這一點劉老師也很合我意。有一天我兒子不拉屎,我有點焦慮。她來了一看,說:“不拉就不拉,他想拉就拉了,你又不能替他拉。”看我在一邊又翻書又給兒子揉肚子,她“哎呀”一聲抱起就走,邊走邊說:“快別折騰我的大寶貝了。”非常自然,還把我逗樂了,人也放鬆了。而她的不遲到、進門換幹淨家居服、不在雇主家洗澡、不吃孕婦餐、不吃葷菜等這些習慣,倒像是職業培訓裏學來的。雇主都不好伺候,掏了錢想把人家當騾馬使喚的大有人在。

劉老師也有缺點,做飯太油、太鹹、量太大。我月子裏幾乎什麼也吃不下,又不停地被逼著吃,幾乎形成了反射性的厭食。酷熱難當,又不能吹空調,飯菜味道重了更讓人心煩。她這樣強勢的人很快就在我這裏感到了挫敗,因為她的月子餐我根本就是一口不動地給送回去。她很氣餒,幾次下來就偷偷問老人:“你家這個產婦不好伺候啊?”

不好伺候還有第二層:我話很少。也是性格使然,也是身體不舒服,也是荷爾蒙不對,也是一腦門子和老人、丈夫的官司,我幾乎沒什麼話說。別人問了,我也是“嗯”一聲。除了看到孩子有幾分喜色,平時就是一聲不吭。所以她有點摸不準我。但是很快,她就發覺我就是這個性格,和她沒什麼關聯,她就不緊張了。加上她愛說話,我又能聽,於是她就很能跟我聊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