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老田園的念頭,如今他還要為俗務終日奔忙,卻白白便宜了那群紈絝子弟。

賈薔笑道:“回家務農不失為一條退路,況且家塾也遷移到了村中,若是子孫長進,自當不會埋沒在山林終老……是了,說了這些時候,倒是忘了一樁喜事了。蘭哥兒才出了孝,已參加了今科的秋闈,雖還未放榜,但據他的老師說是十拿九穩的,榮府之中總算也出了由科舉晉身的子孫了。”

秦鍾亦點頭歎道:“珠大嫂子也算熬出頭了。”他雖未見過李紈幾麵,倒也著實敬重她的為人。

賈薔道:“可不就是麼,往後他們母子的造化大著呢……你還未聽說吧,三姑娘就要和親了。老爺們再不得聖心,此番也能抵得過了,朝廷嘉獎下來後,賈府子孫的仕途亦不再會受到牽累了。”

賈薔說到三姑娘之時,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秦鍾,卻也沒有看出他神色的變化。如今話都已說完,倒似到了散場之時了,他也就打算站起了身告辭。

秦鍾看著他,問道:“你又過得怎樣?”

此言一出,室內卻安靜了下來,像是有尷尬卻也曖昧的氣氛在暗暗滋生。

出征前夕,賈薔單獨來為他踐行之時,兩人都喝醉了,然而秦鍾卻沒有忘記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忘記那火熱的激情與那人的動情時的麵容,卻好像在荒村孤館的夢中所見的那般。

他當時也並不知曉,那一夜是因為聊齋一夢在心頭的烙印,還是因為那夢境之中的,就是他真實的心意。

第二天醒來,賈薔已不見蹤影,大軍出發在即,也容不得他尋到那人說清楚。一別兩年回到京中,那人此刻就坐在他麵前,言笑如常地和他閑話家中之事。

秦鍾卻在這兩年裏想清楚了很多事。

他看著眼前秀美俊俏的青年,說:“我這一生不會娶妻生子。”

賈薔終於改了臉色。在這個時代中,這樣的想法言辭未免有悖人倫孝道,當是不容於世的。偏賈薔再世為人,長久以來隻有他明白,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看過繁華成灰,大廈傾頹,見過妻離子散,不得善終,縱是一世重來,心中卻也隱隱有了這般瘋狂絕望的念頭……

不想,還有一人與他一樣發了瘋。

三十三、繾綣情濃

秦鍾睜開眼時,日頭已經很高了,陽光從窗欞灑了進來。他低頭看向相擁而眠的人,悄然而起的柔情一點點溢滿了心間。

長久以來他心裏都有些事不能說與人聽,漸漸的就像是有個黑洞怎麼也填補不了,直到昨夜直到此刻,他能夠感覺到自己雙臂擁著的那人的溫度,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的確是在這個時空中。

昨夜不同於出征前的酒醉,都已將心意傾訴得清清楚楚,他二人這一番動情,始知繾綣情濃。

此刻秦鍾雖已經清醒,卻磨蹭著不願下床去。他低笑了一聲,難怪人們常說,溫柔鄉是英雄塚。

此處的宅子是賈薔近年來買下的,院落小巧安靜,仆役也僅有幾個人。賈薔從小沒了父母,又遷出了寧府之後,一直是獨來獨往。他在人前始終笑容溫和,內在卻也是無人知曉的冷冷清清,即使眼下已是身家不菲,卻仍像是受不住熱鬧一般。

曾經煊赫一時的榮府,如今卻又是另一番門前冷落的景象,也不再有成群地奴仆穿梭進出府門,少了穿紅著綠的丫鬟們的歡聲笑語。

秦鍾再次走進榮府時,心中也不是沒有半分感慨,而他此趟前來,是為了放不下三姑娘的命途。

如今的榮府中空蕩蕩的,隻有長房的院落裏倒是一片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