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卻更滿意這樣不顯眼不招搖的現狀,在暗中無聲無息地積蓄的力量。

既是說起了薛家,賈薔又言道,薛蝌早幾年就有了歸鄉的念頭。前些年京中的那些大事,賈家榮國府算是明麵上在世人眼中一敗塗地了的,其餘的世家卻也沒有落得什麼好。比如王家王子騰也煩事纏身,近年仕途岌岌可危,王夫人算是心中還明白,麵上尚餘風光的娘家卻也是靠不住的,她的後半生還是要呆在賈府裏的,寧可吃齋禮佛修身養性,至少還有孫子為她養老送終。

薛家的當家大爺與老夫人相繼身死後,薛蝌一力操持了喪事,他接連經曆了幾場大事,亦覺京中乃是非之所,並非久留之地,與妻子邢岫煙商量著漸漸把鋪子都盤出去,日後還是回到金陵經營些祖業。

而說起薛寶釵的下落,竟是無人知曉,仿佛是在賈府出事那些日子裏,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那時候賈府中人心惶惶,兩位老爺都犯了事不知結果,更無人有心追尋她的下落。

秦鍾想起在大觀園中的一麵之緣,驚鴻一瞥的那對璧人。他心想商筠那樣的人物,五湖四海都來去自如,從京中帶走心上人又算得了什麼了,想來必會將薛姑娘保護得穩妥。

當年秦鍾到山東一帶,並無尋訪得到那位隱者的下落,回京後有人送來商筠臨行前所贈之物,是一卷書冊,載有山川地理行軍作戰等的摘要。他才一打開已是暗自心驚,朝廷尚未提及征戰之事,那人卻早已料到要對何地用兵了。秦鍾細讀商筠留下的書卷,深深佩服其所之所能,此後在軍中所立的幾樁大功中,皆賴商筠千裏之外的運籌帷幄之能。依他所見,那樣的人傑理應為國家效力,但是商筠心中對朝廷始終存有芥蒂,故而不願出仕,也囑托秦鍾將他所做之事隱去不提。

他們猜不出商筠薛寶釵的去向,然而京中卻也並非是無人知曉了。後來有一日到方逸府中喝酒,方逸酩酊大醉之際,伏案笑道:“那年在江南,明明是我先遇上他的……”

秦鍾分明看見他垂眼掩去的那抹苦澀的寂寞,始知此言不是他的玩笑之語,卻也隻能當自己也醉了並不曾聽見。

這些都是後話了,那日裏兩人坐著喝了會兒茶,大事也都談得差不多了,賈薔問秦鍾可是特地過來的,秦鍾這才將從寧府裏過來的事提了。

他原是於風雅之事不甚精通,隻怕去尋常鋪子裏也挑不出好的來,難入妙玉惜春的眼。平日裏這等小事哪裏就用得上驚動賈大老板了,不過他與秦鍾還有寧府賈蓉等人的交情卻不一般,聞言就交代了心腹去辦。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有人回話說,東西盡數備好了,請秦爺移步親自去挑選。秦鍾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說無需太多,挑揀一些包起來讓他帶走就行了。

大觀園櫳翠庵中,除了妙玉惜春對坐講佛之外,這天還多了一位俗客,正是薛蝌的妻子邢岫煙。

邢岫煙雖是出身貧寒的小家碧玉,然而自幼讀詩書明道理,生性淡然嫻靜,望去有種難得一見的超然世外的氣質,卻也是得益於幼年與妙玉的一段相交。

她們二人自小在姑蘇城中比鄰而居,妙玉略長幾歲,又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幼熟讀詩書,於是就教導邢岫煙讀書習字,兩人既是年少知己,又有半師之分,如今在京中重逢,各自歡喜不已,情分比當年更勝十倍。

惜春傾慕妙玉才華氣度,而她們的性子都不太合群,偏是邢岫煙這位溫婉平和的女子,是惜春成長中未曾遇到的。岫煙才情不俗,又生性溫柔,在世情上也開解了惜春許多,故而四姑娘性子沒有大改,心境卻是明朗通達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