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說下去,但寶釵如何聽不出她說的是,若是衛若蘭辭世,她也情願相隨。

薛寶釵怔怔半晌,竟無一語寬慰。她想起當年之事,如何不懂心事成灰的悲哀無力,如何不明白失而複得的歡喜與患得患失。她想著,當年我不能隨他去,是因為母兄猶在,如今隻我一人,若他不在了,我難道也能獨活?

林黛玉更是性情中人,聽著湘雲這一番生死相隨的話,不禁想起了當年南歸見父親最後一麵,曹雪芹千裏相送,見她整日以淚洗麵、悒悒成疾,就用言語來勸解她,還說起當年家族的舊事,開導她生死榮辱都如過眼雲煙,為了親人也當更加珍惜己身才是。曹雪芹曆過世事滄桑,故而身上除了洞悉世情的超然之外,還有著更為寬容溫暖的心懷,熨帖著不知前路歸途的小女孩的心。

岫煙是個剔透之人,見眾人情緒低沉,忙用話語岔開去,引著大家又說說笑笑起來。湘雲收起戚容,強笑道:“說了這會子話,倒是忘了拷問寶姐姐了。我知道林姐夫是她父親定下的親事,卻不知寶姐姐與姐夫是怎麼結識的呢。”

薛寶釵素來是個大方的,聽了這話也忍不住霞飛雙頰,黛玉等人在旁看得有趣,都忍不住起哄起來。席間隻有岫煙是知道些根底的,笑著幫小姑解圍,說起薛蝌來往的天南地北的朋友們談論的一些奇事。她身邊跟著的大丫頭素日裏是個能說會道的,也在一旁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忽而想起了什麼拍手笑道:

“要說我們爺府上的客人,再奇怪的莫過於那位方逸方公子了,聽說他出身侯府,偏打小與商人混跡在一處,做起了買賣來,平生做盡了驚世駭俗之事。那一日他來府上喝酒,我們奶奶怕他們喝多了傷身,讓我帶著人送暖胃的煲湯過去,到了那發現方公子已經喝多了,趴在桌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還拉著老爺的袖子說,琴他幫忙贖回來了,等到那二人南下之時自當奉送,從今往後他們做一對神仙眷侶,卻留下他孤魂野鬼一個。”

林黛玉聽著這丫頭像是說書一樣,追問道:“難不成這人看上了許了人家的小姐,所以才會傷心醉酒?”

那位丫頭笑嘻嘻道:“姑娘冰雪聰明,可惜還是猜錯了,那位方爺看上的,並非是那小姐,而是那小姐嫁與的公子呢。”

在座之人除了薛寶釵之外,再無人知道這樁公案說的正是她夫妻之事,卻不好把羞惱之色露出來讓人瞧見生出疑心來,隻好低頭擺弄著衣角默默不語。她是大家閨秀,如何知道這世間男兒之間的情狀,偏她的胞兄是個生冷不忌的,當初為了那位柳湘蓮就煩惱了好一陣子,故而她隱約也瞧出了方逸的些許心思,但也看得出商筠並無此意,她自是放心的,但即使在姐妹至親麵前,這樣的事又如何說得出口。

倒是林黛玉常年與邢岫煙往來,早已與這丫頭廝混得熟了,當下啐了她一口,輕笑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跟著誰學壞了,男人跟男人,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那丫頭一麵溜走一麵嬉笑道:“姑娘是個正經人,不知道賈府裏那些不幹淨的事,別的不說,就是那位賈寶玉少爺,與東府裏的秦家小公子還有些牽扯呢……”

與那位賈寶玉少爺有些牽扯的秦小公子,正坐在京中的一處宅院裏,悠閑在躺椅上曬著太陽,享用著上好的茶水與糕餅瓜果,隔著窗欞看著自己的情人在書房裏埋頭賬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