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值,隻要不太過分就好,比如存一萬,最後剩五千。剩多剩少,就看夠不夠吃上非吃不可的飯,和非吃不可的藥,夠,就讓它貶去吧。到死,剩一萬和剩五千並無本質不同。好比一桶水,桶上有個洞,漏,問題是漏多少?隻要漏到人死,桶裏還有水,就不怕。要是為了補足流失,就花一生精力去蓄水,情況跟渴死差不太多。
我肯定是有點兒老了。不過陳村兄教導我們說:“年輕算個什麼鳥兒,誰沒有年輕過呢?”聽說最時髦的消費觀是:不僅要花著現有的錢,還要花著將掙的錢,以及花著將來未必就能掙到的錢;還說這叫超前消費,算一種大智大勇。依我老朽之見,除非你不怕做成無賴——到死也還不完貸,誰還能把我咋樣?否則可真是辛苦。守財者奴,還貸的就一定不是?我見過後一種奴——人稱“按揭綜合症”,為住一所大宅,月以繼月地省吃儉用不說,連自由和快樂都抵押進去;日出而作,日落而不敢息,夜深人靜屈指一算,此心情結束之日便是此生命耗盡之時。這算不算是住在了橋上?抑或竟是橋下,橋墩也似的扛起著橋麵?
但明智之士還是說我傻:“扛著咋啦?人家倒是住了一輩子好房子!你呢,倘若到死還有錢躺在銀行裏,哥們兒你冤不冤?”
這倒像是致命一擊。
不過此題還有一解:倘若到死都還有錢躺在銀行裏,豈不是說我一生都很富足、從沒為錢著過急嗎?尤其,當錢在銀行裏飽受沉浮之苦時,我卻享受著不以物喜、不為錢憂的輕鬆,想想都覺快慰,何奴之是?
我還是信著莊子的一句話:“乘物以遊心”。器物之妙,終歸是要落實於心的。什麼是奴?一切違心之勞,皆屬奴為。不過當然,活於斯世而徹底不付出奴般辛苦的,先是不可能,後是不應該——憑啥別人造物,單供你去遊心呢?但是,若把做奴之得,繼續打造成一副枷鎖,一輩子可真就要以橋為居了。聽說有一類股民,不管賺到多少,總還是連本帶利都送回到股市去“再生產”,名分上那些錢都是你的,但隻在本利蝕盡的一天才真正沒有了別人的事。
還有一事我曾經不懂:憑什麼一套西裝可以賣到幾萬塊?我盯緊那玻璃鋼模特之暗藍色的麵孔,心裏問:“憑什麼呀你?”一旁的售貨小姐看不過了,細語鶯聲地點撥道:“牌子呀,先生!”“牌子?就這麼一小塊兒織物?”小姐笑笑,語氣中添了幾分豪邁:“您可知道,這種牌子的西裝,全世界才有幾套嗎?”
默然走出商場時我才有點兒明白了:那西裝不單是一身衣裳,更是一麵獎狀!過去,比如說一位房管局長要是工作得好,會有上級給他發一麵獎狀。可現在,誰來表彰一位房產商呢?他要是也工作得好,靠啥來體現榮耀呢?於是乎應運而生,便有了這幾萬塊錢一套的西裝,或幾萬塊錢的一小塊兒著名標牌。應該說這是合理的,既是獎狀自然價值無限,何況還貢獻著高稅。但若尋常之人也買一身那樣的衣裳穿(當然你有權這麼幹),便形同蓋一麵偽獎狀在橋頭上做噩夢。
貶值,隻要不太過分就好,比如存一萬,最後剩五千。剩多剩少,就看夠不夠吃上非吃不可的飯,和非吃不可的藥,夠,就讓它貶去吧。到死,剩一萬和剩五千並無本質不同。好比一桶水,桶上有個洞,漏,問題是漏多少?隻要漏到人死,桶裏還有水,就不怕。要是為了補足流失,就花一生精力去蓄水,情況跟渴死差不太多。
我肯定是有點兒老了。不過陳村兄教導我們說:“年輕算個什麼鳥兒,誰沒有年輕過呢?”聽說最時髦的消費觀是:不僅要花著現有的錢,還要花著將掙的錢,以及花著將來未必就能掙到的錢;還說這叫超前消費,算一種大智大勇。依我老朽之見,除非你不怕做成無賴——到死也還不完貸,誰還能把我咋樣?否則可真是辛苦。守財者奴,還貸的就一定不是?我見過後一種奴——人稱“按揭綜合症”,為住一所大宅,月以繼月地省吃儉用不說,連自由和快樂都抵押進去;日出而作,日落而不敢息,夜深人靜屈指一算,此心情結束之日便是此生命耗盡之時。這算不算是住在了橋上?抑或竟是橋下,橋墩也似的扛起著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