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簡單的提問是:是財富增長得越快越持久,算發展呢?還是道德提高得越快越持久,算發展?
最有力的反問是:為什麼不可以是財富與道德,同時提高並持久呢?
可明顯的事實卻是:財富指數的不斷飆升,伴隨的恰恰是道德水平的不斷跌降。
是嗎?
不是嗎?
這可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不過,這跟你的存錢有啥關係?
有哇有哇,比如說《浮士德》,浮士德博士跟魔鬼打的那個賭……
糜非斯特畢竟高人一籌,我一直認為浮博士是輸定了的。萬物生於動,停下來豈非找死?在人類社會,這體現於種種競爭。霍金曾舉一例:現而今,若把每天出版的新書一本一本挨著往前排,就是一輛八十邁飛奔的汽車也追不上。(霍大師客氣了,倘若換成服裝、化妝品之類一件件往前排,怕是飛機也追不上吧。)然後他問:人類是可能持續這樣的加速飛奔呢,還是可能自覺放慢速度?霍大師有這樣的猜測:照理說這宇宙中早該有比我們更聰明的生命,以及比我們更發達的科學,他們所以至今未能跟我們聯係上,很可能是因為,在其科學發展到足以跟我們聯係上之前,其道德的敗壞已先行令其毀滅了。哎呀哎呀,看來浮士德——這浮世之德呀——怎麼都是個輸了,而且輸掉的恰恰是叫做“靈魂”的那種東西!
讚歎著歌大師之遠見的同時,我不免心存沮喪。
不過張輝教授在他的一本書中,為浮博士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戰勝糜非斯特的辦法:“向歌德學習:在一個絕大多數人信仰不斷‘向前走’的時代,如何同時關切永遠‘向上走’的問題。”——即“人如何向上再次擁有信仰的問題”。真可謂是絕處逢生!可不是嗎,動,憑啥要限定在二維方向?競爭,何苦一門兒心思單奔著物利?細思細想,這很可能就是歌大師的本意——人,壓根兒就是上帝跟魔鬼打的一個賭。這一賭,是上帝贏呢,還是糜非斯特贏?歌大師有懷疑。霍大師也有懷疑。
有跡象表明,大師們的憂慮怕要成真。比如說,為什麼在提倡“可持續發展”的今天,人類仍在為提高GDP和“促進消費”而傾注著幾乎全部熱情?有哪一國GDP和消費指數的增長,不是以加速榨取自然為代價的呢?不錯,我們都曾受惠於這類增長,但我們是否也在受害於、並且越來越受害於這類增長呢?今人之時速千裏的移位,當真就比古人的“朝聞道,夕死可也”更必要?今人之全球聯通,就比古人的“心遠地自偏”更愜意?今人之以孱弱之軀駕一輛四輪鐵殼飛奔,就比古人的“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更自由?我忽然覺得,即便我祖上那些瘦與不瘦的老頭,也比胖與特胖的今人明智,至少他們記掛著未來。
不過也有跡象表明,正因為大師們的提前憂慮,上帝仍然有贏得那一場賭局的希望。比如比爾·蓋茨這位當今世界的首富,他不僅已為慈善事業捐出了二百多億美元,還在其遺囑中宣布,將把全部財產的百分之九十八做同樣的捐贈。又比如鋼鐵巨頭安德魯·卡內基,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大意):貧富之差本是社會發展的副產品,富人若把其財富全部留給自己,那是一種恥辱。
看看他們是怎麼花錢的吧。看看他們是怎麼掙錢,又是怎麼花錢的吧。看看他們是怎麼把掙錢和花錢,一同轉變成“向上去擁有信仰”之行動的吧。他們的錢不僅買到了自己的心安,還要去為大家買幸福。我一直以為有個不解的矛盾:不競爭則大家窮,競爭則必然貧富懸殊以至孕育仇恨。比先生和卡先生又讓我看清了一件事:如果把占有財富的競爭轉變為向善向愛的競爭,浮博士和我們大家就可以既不停步、又不必瘋牛似的在一條老路上轉個你死我活了。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比和老卡那樣掙錢,但所有人都可以像他們那樣花錢呀。這樣我就又多了一份心安理得:設若我死後還有些錢躺在銀行裏,料它們在成全了我的一生心安之後,也不會作廢。
07-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