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車子向前走,他的車子往回走,從此隔著永不相見的距離。那深藍色的帽子,悄悄把他帶來我身邊,又悄悄把他從我身邊帶走,是相聚,也是別離。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把那頂帽子從他頭上摘下來,永遠不再還給他。那樣的話,是否可以改變看似不可逆轉的天意?
我從皮包裏掏出鑰匙,一如往常地把鑰匙插進匙孔裏。
開開了,屋裏一片漆黑,窗邊的扶手椅裏,坐著一個背影,那個背影戴著一頂深藍色的鴨舌帽,藍得像水,藍得像夕陽沉沒之後暮色四合的藍,藍得像從陰曹地府飄來的藍,慢慢而悲傷地籠罩住房子。
是他嗎?
怎麼會是他?已恍如隔世了。
為甚麼不會是他?那明明是他的帽子。
我靜靜地走到那個背影後麵。
第4章
第三
那個戴著藍色鴨舌帽的背影緩緩回過頭來。
「你回來啦?」他問。
我茫然地站著。
「為甚麼不開燈?」杜衛平離開了那把椅子,擰亮一盞黃燈,淹沒了深深的藍。
「你為甚麼在家裏戴著帽子?」我惱怒地問。
他摘下帽子,帽子下麵的頭發理得很短。他摸摸自己的頭,說:「今天把頭發剪得太短了,感覺怪怪的,經過一家小店,便了這頂帽子。」
我悲傷地凝視著他,恨他壞了我日複一日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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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辜地看著我,我無聲地打他身邊走過關上臥室的門,倒在床上,心裏悲傷如割。我是發瘋了吧?以為死去的人會回來望我,相信有一首歌會永遠唱下去,彷佛不知道世上的一切不可能重來。
那年除夕,在布列塔尼餐廳裏,燈影搖曳,我坐在回轉木馬旁邊。酒和淚水模糊了我眼睛,韓星和他的朋友在我身邊說著話,那聲音卻好像跟我隔著幾個世界距離,我的耳朵隻有一片無聲的荒涼。
直到韓星宇拉著我到外麵看煙花,寒冷的空氣襲來,我才從幾個世界之外回到淒涼的現實。海上的小船向夜空放射煙花,一朵一朵的煙花在天際墜落,我看到卻隻是蒼白的顏色。
當最後一朵煙花在我身邊墜落,我抬頭望著韓星宇,一瞬間,我發現我從不認識他,我為甚麼會跟著這個陌生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林方文知道的話,會很傷心的。我甚麼時候背叛了我們的愛情?讓他一個人流落在遠方,被水淹沒了。
我也許從未愛過韓星宇,我隻是以為我可以愛他。
搜索隊在兩天之後放棄搜索了,林方文一直沒有回來。當我們第一次提到這個遙遠的小國時,誰又會想到竟是他魂斷,也是我魂斷之地?
他為我唱的,隻能是一支挽歌嗎?
「你好嗎?」坐在我麵前的韓星宇說。
我微笑點點頭。我們在中區一家西班牙小餐館吃晚飯,是分手後第一次見麵。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時,我有點驚訝。
「忙嗎?」我問。
「剛剛從美國回來,過幾天要去北京。這兩年來,好像都是在天空上度過。你呢?書店的生意好嗎?」
「已經開始賺錢了。」
「那豈不是很快會變成小富婆?」
「那得要把『麵包樹』變成連鎖書店才有機會。」
「也不是沒可能的。」
「這是我的夢想呢!」
「要是你想把『麵包樹』變成綱上書店,我很樂意幫忙。」
「會變成『亞馬遜』那樣的綱上書店嗎?」我笑著問。
「說不定啊!」
「我們太現實了,見麵都在說錢。」我說。
他笑了:「你還是住在以前的地方嗎?」
「房子已經賣了,我現在住在書店附近,很方便。你呢?還是住在那個可以看到很藍的天空的房子嗎?」
「我常常不在香港,那間房子去年已經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