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告別,卻粗糙許多。

他錯了,當告別的時刻重臨,我遊向海水最深處,擁抱我的愛人,伴他漂過這最後一段水程。在人生以後的歲月裏,他在我心中,思念永存。而我隻有一個微末的要求,假如還有來生,那一次,請讓我首先告別。

從貝卡礁湖回來之後,一天傍晚,葛米兒走來我的房間,說:

「拿你的東西,我們去海灘。」

「為甚麼要去海灘?」

「今天是月滿,你忘了我告訴你的嗎?每逢月滿的晚上,螃蟹會爬到沙灘上,而比目魚也會遊到淺水的地方。今天的晚餐在海灘舉行!我們還要吃麵包樹呢!」她快樂地說。

南非有一個這樣的傳說:有一天,月亮叫虱子告訴人們,人們將和虱子一樣,死後可以複生。虱子在路上遇到一隻野兔。野兔說,牠跑得比虱子快,可以先把消息告訴人們。但是,野兔因為跑得太快,忘了原來的消息,卻告訴人們,人將像月亮一樣會落下並且死亡。

從此之後,月有盈虧,虱子、野兔和人卻無法死而複生。

我真恨那隻野兔,也恨虱子。牠為甚麼笨得相信野兔呢?假如牠聰明一點,人的命運從些便不一樣了。

月滿的夜裏。孩子們在沙灘上捉螃蟹和比目魚,我也吃到麵包樹的花了。我把烤過的花撕成兩半,裏麵冒出熱騰騰的蒸氣和一團白肉。

「好吃嗎?」葛米兒問我。

「味道很像麵包。」我說。

葛米兒一邊吃一邊說:「嗯,它的味道其實沒有甚麼特別,不過,因為童年時吃過,所以一直也很懷念。尤其是到了香港之後,即使吃過很多美味的東西,偶爾還是會想吃麵包樹的花。那是鄉愁。」

我吃的,卻是思念。

這個島上,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攀向蔚藍色天空的麵包樹,長伴我所愛的人。

「為甚麼不見威威?」我問。

「他去了澳洲那邊工作。」葛米兒說。

「他現在有女朋友嗎?」

她搖搖頭:「姐姐告訴,他一直在等我。」

「有一個人一直這樣等自己,不也是一種幸福嗎?我也希望有一個男人永遠為我守候。這種想法是不是很自私?」

她朝我笑笑:「女人還是自私一點比較好。」

「有沒有告訴威威,你回來了?」

她搖了搖頭。

「為甚麼不告訴他?」

她感傷地說:「我不想他難過。別看他那麼強壯,他內心其實是很脆弱的。」

我笑起來:「不是說女人應該自私一點的嗎?為甚麼不叫他回來陪你?他是甘心情願的。」

她笑了:「我也沒有自私到那個程度!」

「你還是不自私的。」我說。

「你也不自私。」

「太失敗了!自私一點是比較快樂的。」

「就是啊?」

我們相望微笑。

然後,她拿起身邊的魚網,說:

「我們去捉比目魚吧!」

我們赤著腳走到裏,月在水中,主宰著時間的流逝。在布列塔尼,人們喜歡把事情分成上帝做的事和魔鬼做的事,馬是上帝創造的,驢是魔鬼創造的。太陽是上帝創造的,月亮是魔鬼創造的。那麼,誰創造男人,誰創造女人?人也許是唯一由上帝和魔鬼合作創造的。我們既是上帝,也是魔鬼,在愛裏,有時偉大得自己也沒法相信,有時卻自私得認不出自己來。

生命該是上帝創造的吧?那麼,死亡便是魔鬼創造的了。據說,上帝根本是一個委員會,委員會的意見太多了,常常拖慢了事情的進度。魔鬼獨來獨往,當他要帶一個人走的時候,你或許連告別也來不及。

水上飛機在海麵上隆隆起飛,離地愈來愈遠了。

「好玩嗎?」葛米兒問我。

我們坐在「海龜航空公司」一架隻容得下四個人的水上飛機裏環島遊。

「我小時候常常玩的。」她說。

牛們變成插上翅膀的鳥,在維提島上空飛翔。

在斐濟的許多天,並不覺得這裏的人很多,可是,一旦在天空上往下望,卻發覺海灘上擠滿人,像螞蟻一樣,浮生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