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流浪的火車(2 / 2)

我和其他觀眾一樣,走出了電影院。這不是一部適合情侶看的電影,最好單身前往電影院。我走出電影院,星空在我頭上,街道在我眼前,我寂然無比,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

於是,我掏出手機,給某個人打去電話,我告訴他我寫的故事成為了一部也許沒有票房的電影。他問我是不是在做夢,他說我怎麼可以有這麼多的夢,他很嫉妒。

我是在做夢嗎?這故事是夢嗎?

我拉緊了自己的大衣,短頭發包裹在黑色的貝雷帽裏,綠色的圍巾打著一個很大的蝴蝶結。這樣的夜裏,需要一點酒精的迷醉。

然而心裏很空蕩,可以裝下許多原本無法包容的感情。這一刻,自己變得相當渺小。我隻是一個邊做夢邊寫字的女人,又是一個沒有方向感的女人。

不遠處,應該有一雙寬厚的手和一個結實的懷抱,他會是可以給我愛和寬恕的男人。

走過這街道,轉過很多彎,我們就能邂逅了。為了這最後一次有關愛情的邂逅,我等了一千年。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辨別出我的容顏,我又怕他已經沉睡在午夜的街角,那麼,我要用什麼喚醒他?

一個吻,夠不夠?

還是說,我給他一個夢。

你的出走,無非是從一個牢籠邁向另一個牢籠——你會後悔的。

那年,我似乎16歲。

他們砸碎了玻璃杯、熱水瓶、穿衣鏡還有電視機。我無法想象沒有穿衣鏡和電視機的生活。每天出門前看幾眼鏡子裏的自己,每天回來後看幾眼電視裏的別人,這些是我的嗜好。

查老師問我:“你的愛好是什麼?”

我說:“照鏡子和看電視。”

他搖頭晃腦:“這些是不良嗜好,怎麼能成愛好呢?”

“嗜好和愛好有什麼區別,查老師?”

“嗜好是中性詞,愛好是褒義詞。褒義知道嗎?就是好的,美好的,明白了嗎?相對的是貶義詞,是壞的,醜陋的。”

沒有經過查老師的同意,我擅自把“照鏡子和看電視是我的嗜好”這話寫進了日記裏。本來想加上“不良”二字,可是母親說:“吃喝嫖賭才是不良嗜好。”

穿衣鏡沒了,電視機沒了。

天剛有些亮色,灰裏透白,白裏透藍,如同宣紙上化開的黑墨水,再倒上點藍墨水。如果太陽出來了,就應該是再倒上了些紅墨水。這樣一聯想,我找出了抽屜裏的鋼筆,又順手拿了一條紅絲線。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拿紅絲線。拿鋼筆是因為我妄想有天靠筆吃飯,拿絲線做什麼?難不成我要縫縫補補過一世?

多年後,和人家談起我的離家出走事件。他們問我帶了什麼出家門,我說:“鋼筆和紅絲線。”

我要離家出走。我無法忍受沒有穿衣鏡和電視機的生活,是他們,就是他們,剝奪了我擁有嗜好的權利。

他們是我的父親和母親。

我走進客廳,穿過父親和母親,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我說:“天要亮了。”父親問我:“橙子,你知道我的煙放哪裏了嗎?”

我搖了搖頭,繼續往外走。

母親問我:“橙子,你上學怎麼不帶書包?”

我鎮靜地說:“書包忘在學校了。”

我接著往外走。

我帶上家裏最後那扇鐵門的時候,聽到了最後一件易碎品破裂的“哐啷”聲,似乎是為我鳴的一聲禮炮。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祖父留下的半人高的大瓷花瓶。

“走了。”我這樣對自己說,然後衝著那所房子擺了擺手,沒帶走半小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