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會到我這兒來,不是為了尋找安慰,也不是在我身上發泄憤怒,隻是在這兒思考些事情,我不太懂他那些軍陣圖示,但見他看得認真,便不擾他的清淨,盡管我心裏也很急,但曉得不能讓他看出來,否則他不會在我這兒躲清淨,我必須讓他專心。

大雨斷斷續續下了三天,四處水浸水淹,連一品樓這種地方都變得無人問津,可見雨水多猛。

午夜,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如今卻被大雨衝得一片零丁。

把剛碾完的丁香粉收進瓷盅,轉頭看向身後那個仍在伏案研圖的男人,已經兩個時辰了,他居然始終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起身,推開窗扇,外麵雨水依舊,窗邊的梧桐剛發新葉,燈光照來,新葉一片晶閃。

倚在窗台回頭看他,兩天了,從他殿前複命之後便一直窩在這間駐桑居,一步都沒踏出過,若非口渴肚餓,他連姿勢都不會變,可見心思有多集中,若是此間我的任務是殺他,想必早已成功了吧?

踩著沁涼的木地板,來到他身後,跪坐下來,拔下挽發的銀釵,點壓他背上的穴道,頭一次給人按摩,實在是看不過他兩天不眠不休,甚至不與我說話。

按了大概一刻,他方才與我開口,但眼睛仍看著軍陣圖:“回去受罰了?”

難得兩天開第一次口,我真是受寵若驚,對他那寬闊的背脊揚眉,“是啊,心疼麼?”

“做錯了什麼?”不理我的嬌嗔,隻對我受罰的原因感興趣。

“還不都是因為你,把人家踢走,又要回去,耽誤了人家的事,自然要受罰,被紅背蛛咬去了半條命,差點回不來。”傾身往前看他。

他也微側過身看我,眉梢輕揚,應該算笑吧?如果沒有伸手捏我的下巴,我可能會將他的笑理解成對我幫他按摩的獎賞,“這次呢?到我身邊又是所為何事?”

在那雙探索的雙眸中,我是有點怯的,但不得不極力控製著不能轉開視線,逃避隻會讓我的意圖更加明顯,因此勾唇生笑,以掩飾心虛,“還能是什麼,殺人唄。”有時候實話才是最好的謊話。

他緩緩鬆開我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也許識破了我,也許沒有,轉身繼續專心做他的事,“困了就睡吧。”

我仍然僵在原處,為剛才的謊話審視自己的應對是否有異樣,“我想陪著你。”好一會兒才坐直身子。

一陣穿堂風吹來,夾著雨絲,打在皮膚上,冰寒沁涼,伸開雙臂從身後環住他的腰,臉貼住他的背脊,不為取暖,隻是擔心他再次莫名其妙地轉身看我。

“王爺——”在我半夢半醒之間,胡生在門外出聲,“仲大人已到樓下。”

“請他上來。”我身前的男人淺道,聲音有些沙啞,也許是終於累了。

我打個嗬欠,從他的背上抬首,但見窗外天色微亮,想不到一個盹居然打到了天亮。

他做正事時,很少會邀我出席,所以這種見客的場合我要退避,不過這兒是一品樓,他既在這兒見客,想必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因此我隻退到了屏風後,隔著一層紗,半臥在絲被裏,繼續打我的盹。

來人是個瘦高個兒,一身灰袍,因白紗遮擋,看不清臉麵,隻聽到聲音很不錯,低低的,略帶些清亮。

瘦高個兒入座前看了我這方一眼——李卒在外一向是一板一眼,不像是會在妓院裏養窯姐的人。

“外麵的人尋了你三天,想不到你會到這裏躲清閑。”瘦高個兒的口氣很溫和,聽起來像他的多年老友。

“兵權易主,還讓我回去做什麼?”氣餒的言辭卻出自他帶笑的語氣,說話之際,順手給對方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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