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不小心與他碰到的視線,背過身倚在門側的牆上。他來見小孽障的可能性大過於我,我不便打擾。
“娘——”小孽障被不熟悉的人抱時,隻會說這一句。
我沒理她的叫喊,仍舊倚在原處。
倒是皓雪比較忠心,唔唔了大半天。
“我是爹爹。”他的聲音低且啞。
我是真的沒想到他會向小孽障這麼介紹自己。
我聽得心裏五味雜陳。
“娘——”小孽障仍然不屈不僥,並且已有了幾分哭意。
直到傾傾進來,外間的雜亂才有所改變。
他們在外間用飯,我在內室整理衣櫥。來這兒一年多,我連衣櫥裏到底放了多少件衣服都不知道,這還是頭一次仔細查看。
小孽障通常都是亥時入睡,睡前總要喊幾聲“娘,抱抱”,許是今天有生人,她乖得很。
因不見外間再有響動,滿以為他們都走了,我起身出來,迎頭便跌進他那雙黑眸之中。
說也奇怪,為什麼總是我的視線先躲開?
“過來。”我對仍在他腿邊撕咬的皓雪招手。這小畜生一張口就上癮,不把東西咬壞,它絕不鬆口,連人話都不聽,不管我怎麼叫,它就足不理。
倒是他微微抬腳,一把拽下了腿上的小畜生,遞給我。
我頓一下後才伸手接過來,因見皓雪的嘴角沾了血漬,我不禁一陣氣悶,氣這小畜生,也氣被這小畜生咬的人。
我把皓雪關回籠子裏,轉身進屋,見傾傾抱了一床棉被來,正在外間的屏風背後鋪床。
“夫人,宮婦前幾天送來的那條羊羔毛的被褥在內室的櫥裏吧?”傾頓從屏風後探頭問我。
我不明所以,這些事情向來都是她安排的,現在倒來問我。
“夜裏冷,那條可以用上。”傾傾經過我時,低道。
我站在露台門口,他站在屏風旁,兩人都默不作聲,由著傾傾裏裏外外地忙活,直到她忙完,離去。我再也站不下去,轉身回屋,合上內室的門,人貼到門板上。
他不來,我茫然,他來,我更茫然。當我好不容易從二十多年的大霧中走出來,卻發現腳下便是盡頭,若是懇崖還好,就算粉身碎骨,也有條路可走,現在倒好,都是牆,寸步難行。
咚——隻有一聲敲門聲。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想著他是要跟我說些什麼。讓我們永遠留在月革?或者,他不再來這兒?
我手指微微用力,門扇緩緩打開。
迎麵隻看到一隻大手,以及手上一封皺掉的信,上麵寫著“桑啟”,是阿梓的筆跡。
信中的內容無非向我敘述阿羅的事,對阿羅,從她活過來的那一天起,我就開始慢慢遺忘。不管她是不是參與了我和李卒之間的事,我都對她沒有半分怨恨,也許是她對我來說,慢慢地就不再重要了吧?
有時候,活著的人才是容易被遺忘。
我看罷信,折好,放在衣櫥的底層,攏一把額前的碎發,仰頭看一眼窗外西沉的月兒。
又要一夜無眠了,有他在身邊時,時常會這樣。
“娘——”不管陰天下雨,還是日頭晴好,小孽障每日清晨都會準時來叫醒我。
聽到她的叫喚後,我伸手扒開毛被褥的一角,看一眼門口。
隻有在我睡不清醒時,才會下意識接住撲過來的小東西,我想她娜天早晨來叫我,目的也是這個吧?小東西並不如大人想的那麼簡單。
難得見我睡迷糊一次,她便賴在我懷裏不走:“爹爹……”她咿咿呀呀的一堆亂語中,爹爹兩個字卻說得極其清楚。 我胡亂扒拉一把頭發,天快亮時才睡,頭昏腦漲得很,無心理會她在跟我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