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身躺在水麵上,望著天空一點點由黑變灰,再變藍,當一圈豔紅撕開鉛雲嶄露頭臉時,我胸口竟然有些悶悶的感覺,這是不是叫做感動?也許吧,我終於能在死前感動一次。

興許是我在水中躺得太久,灰影佇立在遠處望向我這邊。

看著他,我就像看著我自己,活了二十八年,卻做了二十年的鬼,行無蹤,定無影,如今終於可以活在太陽底下,眼前卻是盡頭。

我閉上眼,感受著陽光一縷樓驚過眼皮,溫暖而怡人。

如果不是灰影的血腥味漫過來,我還會再多躺一會兒。

我渾身濕淋淋的,從溪水中走上岸,用一條灰色長衫從頭蓋到腳。

我沒跟他客氣,找了一處密實的爬藤牆,把濕漉漉的衣袍換下,順便擰掉頭發上的水。

我身上的藥多被白羅搜走,為了幫他治傷,不得不到處翻找能用的藥草,並在心中計量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見到李卒時,他都說過什麼?”他送小孽障時定然見過李卒,我想知道李卒的反應,所以幫他處理傷口時順便問一句。

他不言語。

“他什麼也沒說?”看他的神情,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他沉默半天後,點頭。

“那你為什麼來找我?”

難得他能與我對視,不過可惜,那雙灰眸裏沒有我想要的解釋,隻有與我同樣的迷惑。

我笑了,也許是覺得自己好笑,為我倆的同病相憐。他跟我一樣,都是不懂世事的鬼魅,做事情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算了,當我沒問。”繼續幫他纏繃帶,“你是怎麼找到我的?”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追蹤到我的藏身處,可不算容易。

“府裏有信。”他看著我的笑容,如此道。

有信?看來是白羅非要李卒來不可了,居然還送信去,如果李卒不來,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羞辱,她這是想利用男人的血性來激他,也說明她很自信能控製全局。

環視一眼四下的山巒,看來要離開這兒還真沒那麼容易呢。

“我餓了,你呢?”我抬眉問灰影。我己經不知道自己多久沒吃飯了,肚子裏空得都能當鼓打了。

他低眉,似乎在想怎麼找吃的。

自從跟了李卒後,我總結出了一個做女人的好處——可以把一些不擅做或者不願做的事交給男人去處理。

當太陽升到枝頭時,我攔溪坐在水麵上方的槐樹枝上,一邊啃著野果,一邊洗腳,順帶察看四下的地形。

灰影則隱在樹幹之後,陽光從他身後斜射到水麵,恰好把他劃進了陰影,看不清什麼表情,也許還在休息。昨夜背著我跑了大半夜,又流了那麼多血,再鋼鐵的身子也會累,趁著沒被幻穀的人發現,還是讓他多保留些體力為上。

我看一圈四麵的山林,這裏是東省與京畿的交界線,從南到北,山嶺連綿幾百裏,魏人稱它“東蕩嶺”。昨夜逃得慌亂,不曉得眼下處在東蕩嶺什麼位置,也不知白羅為什麼要把我們放進這片山林中,更不清楚李卒會不會“中”她的圈套……

傍晚時,狂風乍起,密雲從東南方壓來,夾著電閃雷鳴,在頭頂狂囂。

我們在一麵坡上尋到一處躲雨的岩洞,這才躲過了這場狂風驟雨。

白天行路時,灰影仍像以前一樣,始終與我維持著兩丈開外的距離,如今躲在這統共不過一丈多深的岩洞裏,他再也沒辦法控製原本的距離,所以顯得有些局促。我能了解他的感受,當年剛到李卒身邊時,我也不習慣跟一個陌生人親近,尤其在他靠近時,我總會下意識做出些殺人的準備,也許李卒就是因此發現我的身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