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子夜,她一個平凡的女子,生命裏總要有一段愛情,癡癡念念,不過是愛情最普通的表情。
所以,那個愛著的人遠去了,她的心也跟著沒了影子,妝奩不再打開,薄薄地覆了一層塵埃,用指端在塵埃裏寫下他的名字,寫下自己的相思,總是不能自持,轉回頭來,透過淚水看到衣櫃上的衣服,那舊日的脂痕還在,他卻去了千裏之外。
他也是這麼憂傷地想著我的,像玉林對著石闕。
她想得那麼美好,如果一生都要這樣長長地念,那分在天涯的兩端,那麼,會不會,他的美好和愛,就和自己的生命有了同等的長度,盡管仍然觸不到,那也隻是點點滴滴的怨,而不是破碎之後,幽幽生出的恨。
但我仍然不願意這樣,誰都不願意這樣,愛到最後愛到給自己一個虛幻,誰都不願。
然而離別後的懷想都這樣美好,像深秋獨自開放的雛菊,靠著山石倚到風中,或許這樣,能更靠近他的消息,哪怕很快是瓣瓣隨風逝,心蕊兩不見。
也甘願。
想著他,就在身邊,早上出門去,晚上踏著夕陽回,小家的日子就是這麼平淡,卻處處貞靜,歲月悠長,她穿梭織布,用尾指打了一個細細的結。
隻是白頭攜老的心願,在愛人間是最平凡的相許,此刻卻是一去風塵馬騎,關山萬裏。
她以為是這樣可以丈量的距離,卻沒想到他娶了身邊的女子,他忘了遠方還有一片為他守候的癡心。
若不信儂語,但看霜下草。
而她這樣根深蒂固的話,他還可曾在意?
子夜這個美麗多情的女子,讓人心疼得找不到語言來勸慰,她仍然不肯恨他,連責怪大概都沒有,她怪的是當時青春年少為何沒有成就姻緣,這一誤就是終身。
她想他啊,這一個想字什麼都沒法抵,想到肝腸寸斷,斷的每一截又都能生出思想來,細細密密的全是相思,更鼓敲夜不相逢,淚痕無力載悲苦,她真想跟他訴說,可是麵對的隻有他的沉默,連夢裏的喜悅都顯得單薄。
女子的碎碎念都是由愛而起,不停地追問隻因手裏沒有握住一個穩穩當當的結局,她不是看不清,她是太多情,她以為可以喚回,可以打動,可那個人,不回應。
那個人在冷冷地看著,仿佛看一出戲,台上那人的喜怒哀樂與自己無關,她的熾熱、憂傷、表白、等待和淚水,全都是為了演給他看。
男人總是比女人冷靜,早一步跳出結局之外,再轟轟烈烈的情感,也與他不再相關。
她還要跑去和他比鄰而居,隻為了能看到他,讓自己的人生還有一個豐滿的影子,因為我是這樣地愛著你,所以,忘了自己。
似乎,真有與生俱來的憂傷,仿佛薔薇,清晨裏帶著露珠,點點凝眸。
已是深秋了,越來越蕭索的夜,讀著這縹緲而來的《子夜歌》,心裏就沉鬱起來,子夜什麼都沒有留下,而那個她深愛的男子更是連麵目都難見,隻有這首歌,讓我於深夜獨自黯然,窗外是寒星伴月,我卻不敢再想愛情這個天定的命題。
同為紅塵中人,誰也說不清,隻因為,都那麼深愛。
《子夜歌》有濃鬱的民歌氣息,還有漢賦的華彩,因為形象動人又貼切自然,所以易於流傳。
《樂府解題》中說,後人更為四時行樂之詞,謂之《子夜四時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變歌》,皆曲之變也。
而後麵這些,因多了修飾,更顯精致,但感覺離得遠了,情也淺了,那女子不再是子夜。
歌謠數百種,
子夜最可憐。
慷慨吐清音,
明轉出天然。
我在《漢魏六朝詩選》裏找到了《大子夜歌》,它看得通透而明白,隻是這一句“可憐”,讓人潸然歎息。
胡蘭成在《民國女子》裏寫,我與愛玲,卻是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
他倆的愛情,今夜不再想,沿著子夜的軌跡走過來,心裏已是鬱鬱地痛,不敢再碰另一段不圓滿。
《宋書·樂誌》:“晉孝武太元中,琅琊王軻之家有鬼歌子夜。殷允為豫章,豫章僑人庾僧虔家亦有鬼歌子夜。”
子夜在曆史沉浮中幾近成了一個傳說中的人物,我相信她真實地存在過,也相信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