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川,是輞川,在藍田縣城西南的堯山間,這裏青山逶迤、峰巒疊嶂,奇花野藤遍布幽穀,瀑布溪流隨處可見,是秦嶺北麓一條風光秀麗的川道。
王維就在這裏遠觀著大唐,一個朝代的氣數也脫不了盛衰流轉的命局,一顆報國的心浮沉在裏麵連塵埃都擋不下,索性就把這微芒內斂,穿梭於遠仕深山,把詩情畫意都付與自然,反而安詳靜悅。
他繪了《輞川圖》,寫下了《輞川二十詠》,描繪輞川穀中有名的景致,一步一景,移步異景,一幅山水全景圖就悠悠展開。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這首時人熟悉的句子就是寫雨後的輞川。
若這一句還不夠知名,還有一首曾被我們在課堂上朗朗地讀起。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 複照青苔上。
可惜的是,《輞川圖》現已無存,輞川二十景也早已消失,但是他的詩卻最易被畫家拾起,君臨湖水,款款深情。
而輞川別墅也成了一種象征,文人理想的田園。有多少人會在精神世界裏為自己構建,而那個闖入過生命裏,愛已萌芽卻不敢開花的女子,時時想起,時時都是這樣一副樣子,她在寂寞的夜色裏,吹奏一曲寒蕭,曲子直入空穀,直通夢境,她的臉上沒有哀苦,隻是淡淡掃過的憂傷,好像已經這樣靜默了千年,那個人來或者不來,念或者不念,她都不再想。
伴君獨幽。
若能這樣烙在他的記憶裏,也好。
記憶裏長存一個這樣的她,愛情是不是就沒有荼蘼的那一天。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
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
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明月傲霜,煙籠寒水,對著費丹旭的畫,就像對著封印裏的輞川,王維的輞川裏隻有景色沒有紅顏,而心裏的輞川,總有那個女子,不老,不變,與這濁世,隔了塵埃。
在衣袂間留一曲清歌,看盡三千浮雲,淡漠無家可歸的憂傷。
寄君一曲,不問曲終人聚散。
無端不寄相思字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陳字,心中有詩情婉約,門外是浩蕩山河,落在筆下,是心性天定的從容淡泊,涉過紅塵漫路,回轉亭前燈下,日子悠長而深闊,原可以這樣,用三分輕薄的眼色,來覆蓋心裏明媚的憂傷。
他號小蓮,師承家學,深得其父陳老蓮的風華,筆墨灑脫酣暢,意蘊奇傲古拙,有大家氣局,老蓮的畫裏,是空靈中沉澱著厚重,讀到最後合上畫卷,仍還有一絲排遣不了的歎,窩在心裏有絲絲的疼。小蓮的畫,卻是雅瞻之中見沉靜,其他的,都是淡,呼吸間,點點幽香,這種感覺,寧靜致遠。
片葉不沾身,看盡三千塵土皆茫茫。
他個性孤傲,不諧與俗,生逢明末清初,天下紛爭四起,江山易主,世道少了安穩,心就總也不踏實,索性看開這急急時光,既然哪裏的屋簷都能有燕銜泥的春日歡約,那長河萬裏,他選擇了遊曆,醉在山水之間,把要牢記的,和在清酒裏咽下,把要忘記的,化成嘯聲,駐紮在草木山石,化成精化成怪,卻溫情得隻想讓人坐下來,遙想當年,雁過長空,影沉寒水,自有一番風骨在。
小蓮繪得十二仕女屏風,皆以貴族女子靜日裏閑雅的生活點滴為意,他用傳統的“三白”法暈染臉部妝容,服飾多素雅鋪陳,周圍環境疏朗清秀,不管是無端的梧葉驚秋,還是如約的閬苑采芳,或者是避日廳堂裏的玉棋閑敲,都透著一種靜,一種光陰緩緩的靜,透著清冷。
小蓮的畫風裏有一份蒼拙高古,隱匿在舒雅的衣飾線條,明朗的神情舉止中,女子的清逸貞嫻就這樣鋪陳開來,落在寒梅上,可吹花嚼蕊弄冰弦,置在暖閣間,又可賭書消得潑茶香,她是青花瓷上勾勒的淡遠,轉而是簾外輕紗上的花枝爛漫,她是世間男子安於一室的守候,有她在,歲月便端得起那份厚重的人生,韶華傾負,也還有一個人,等在你的後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