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鸞啊小鸞,她是我心裏最憐最愛的女子,輕易不讀沈宜修的《季女瓊章傳》,每次讀每次心痛到落淚,她該落到昆曲裏,有方外之人送來仙丹,一切都能化解,踏過千難萬險,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小鸞自生病躺在床上就再也沒有起來過,得知婚期提前的消息後,她茫然地看著窗外,歎道,如此甚速,如何來得及?
這句話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是看到這裏心早已疼得沒有了知覺,天機不可泄露,她到底知悉了多少。
十月初十這天,她的病情突然加重,婚禮無法舉行,第二天,病情如日下長河,小鸞依在母親的懷裏,眼裏閃著晶瑩的淚光,口中念著佛經,與塵世做了永遠的告別。
走後的小鸞,容貌依然,肌膚柔軟,麵色紅潤,七日入棺,身輕如常。舍不得女兒的沈宜修,含淚忍痛在她的手臂上寫下她的名字,瓊章,盼來生再續母女緣。
大家都相信小鸞是仙子,離世隻是要回到她原本的居所去。
比梅花,覺梅花太瘦,比海棠,覺海棠少清。
小鸞臨終前的那幾夜,太湖石邊的幾株芭蕉無風自響,嚶嚶似哭,舒香閣前的古梅,在她逝後三年不開花。
我也這樣相信,她是仙子下凡塵。她在另一個世界,嫻靜安適地生活著,偶爾想起人間,會有淡淡的憂傷。
隻是那張立安,是真想把小鸞護在身邊,給她安定,給她幸福,給她一生,再給她生生世世的約定,可最後,他們連一麵都沒有見。
他還在等,一生一世地等,在某一個契合的命運裏,他們掌紋的線一定會連在一起。
蒔花,又稱時花,泛指花期不久,花朵繁盛的鮮花。
鄭愁予有一本詩集名《蒔花刹那》。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初見這詩句,還在很小的年紀,心裏卻覺得有難言的好,已經有惆悵的歎息。
有些性情在骨子裏,怎麼都改不掉,那是注定的一個記號,今生以這樣的姿勢行走,流浪或者尋找。
小鸞終究隻是紅塵的過客,留下了太多感傷,那個和她無緣得聚,心牽神係的公子,那些為她流了太多淚的親人,他們不信小鸞就這麼走了,永遠地離開再無蹤跡。
葉家請來法師,苦尋小鸞靈魂去處,果然,通過法術得知,小鸞為月府侍書女,名寒簧,現居緱山仙府,父母思女,幾番請求來相見,也引來了小鸞和法師的緣分,留下了著名的審誡。
如果此番,因為這樣的一個女子不在人間,你的心裏也有了疼痛,那麼,來聽一聽這堂審,淡漠幾分後來人的癡念。
問:“曾犯殺否。”
答:“曾犯。曾呼小玉除花虱,也遣輕紈壞蜨衣。”
問:“曾犯盜否。”
答:“曾犯。不知新綠誰家樹,怪底清簫何處聲。”
問:“曾犯淫否。”
答:“曾犯。晚鏡偷窺眉曲曲,春裙親繡鳥雙雙。”
問:“曾犯妄言否。”
答:“曾犯。自謂前生歡喜地,詭雲今坐辯才天。”
問:“曾犯綺語否。”
答:“曾犯。團香製就夫人字,鏤雪裝成幼婦詞。”
問:“曾犯兩舌否。”
答:“曾犯。對月意添愁喜句,拈花評出短長謠。”
問:“曾犯惡口否。”
答:“曾犯。生怕簾開譏燕子,為憐花謝罵東風。”
問:“曾犯貪否。”
答:“曾犯。經營緗帙成千軸,辛苦鶯花滿一庭。”
問:“曾犯嗔否。”
答:“曾犯。怪他道蘊敲枯硯,薄彼崔徽撲玉釵。”
問:“曾犯癡否。”
答:“曾犯。勉棄珠環收漢玉,戲捐粉盒葬花魂。”
師曰:“善哉!子所犯者,獨綺語一戒耳。”遂與之戒,名曰“智斷”。
善哉,割愛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