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眉間心頭·朱砂 (2)(1 / 3)

紅塵裏,卻寧願是那個糊塗物,千難萬險,就是不斷。

小鸞向心理佛,歸引極樂,也許永遠不再入這輪回,然而她的故事還沒有結束,也許還有根線,紡織間嘎然而斷,牽出由頭來,那絕世小鸞,再次下凡。

小鸞留下了一方硯台,是舅父沈自炳所送,此硯長三寸、寬二寸,厚半寸有奇,麵有犀紋,形狀腰圓,硯池宛若一彎柳眉,故稱眉子硯。

小鸞詩書畫俱佳,審美情趣不同一般,得此硯,歡喜異常,寫了兩首七絕鐫於硯背。

天寶繁華事已陳,成都畫手樣能新。

如今隻學初三月,怕有詩人說小顰。

素袖輕籠金鴨煙,明窗小幾展吳箋。

開春一硯櫻桃雨,潤到清琴弟幾弦。

這離了主人的硯,一直被收在舒香閣,幾年後,明朝滅亡,葉家外出流亡,眉子硯從此失去蹤跡,下落不明。

百年之後,眉子硯在西子湖畔露麵,後又傳到廣東陶公子手中,他視之如寶,到處炫耀,果然是難得,好比解語佳人在側,可喧嘩之後又歸於寂靜,眉子硯悄悄地沒了聲息。

又過了百年,讀書人王壽邁在袁浦的舊貨攤上看到一方老硯,回去後一番清理,赫然就是《午夢堂全集》中的眉子硯,他立刻將自己的書房改名為硯緣齋,六年後天子下詔調他去小鸞的故鄉為官,為了妥善保管這方硯,他專門放進了朋友家的藏硯樓,豈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藏硯樓突燃大火,燒了個幹幹淨淨。眉子硯又一次神秘失蹤。

街坊間流傳,這是徐家人的苦肉計,隻不過是想占為己有,越是懂硯愛硯的人,才越會忍不住下手。

一轉眼,又一個百年過去,隱隱現現的眉子硯不知會以怎樣的方式現身江湖,它一定會再次出現,也許還有小鸞,還有重情重意的公子牽著她的紅線。

落花人獨立

千古傷心人,總有千古人來憑吊。

曾經她一直不敢讓自己想,這一生會有一個怎樣的道路,看似清平無憂的日子,心裏卻是密密麻麻的荒蕪,所有她身上的光鮮亮麗都是屬於別人的,那些一邊喝酒一邊吟詩一邊豪談的男人,她們坐在其間,隻是點綴,或者連點綴都不是,她們像杯子裏的酒,擺在桌上的雅玩,瓶子裏插的那枝花,是這個屋子不可缺少的擺設,低眉淺笑,緩舞清歌,就換來了這羅衣霓裳,大院秀房的日子。

這些回憶,她都不願意再想。

隻是,每到春天來臨,換上素雅飄飛的裙裾,有雨滴飄過瑞福棱格的窗欞時,她都忍不住放下手裏的絲線,走到廊前,看那微雨攜了落花飄過來,一雙燕子飛快地掠過枝椏,追逐牽引地歸巢而去,她會無端地落下淚來,心裏閃過一絲哀傷。

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那麼清晰地記起,原來的自己叫小蘋,陳叔友家的歌伎。

唱過新詞韻更嬌,她和小蓮、小雲、小鴻一起,在主人請好友來家時,得了新詞就由她們唱出來。

往來最多的,有一個清愁鎖眉端,看什麼都帶著深情的男子,他叫晏幾道,主人叫他小山,她不能,她對他隻有禮,而晏幾道對她,卻是一種遇。

一種懂得、欣賞,並珍惜的遇。

一種隻能緩緩地放在心裏,不能有任何想象的知遇。

沒有未來,也不談未來。

猶記初相識,曬穀天氣,花園裏有綠草嫩芽的氣息,她從後麵轉過來,懷抱琵琶站到他們麵前,她穿著兩重心字羅衣,淡綠色的,和她的名字極配,蘋,無根浮水而生者。

《詩經》裏有句子,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如果自己能夠選擇,她倒情願被那小鹿尋到,或者長存於南澗之濱,等待采蘋人的到來,可她現在,隻是漂流,無法自主地漂流。

不這樣,又能如何呢?除了歌舞,她什麼都不會,沒拿過針線,沒下過廚房,沒侍弄過花草,甚至連衣服她都不用洗,就是為了在手指掃過琵琶弦時能有完美的展現。

她是從小被精心雕琢打磨過的,要碎步輕快無聲地走路,這樣裙子可以有輕盈的擺動,上台階的時候要悄悄地提一下裙子,這個悄悄也不是藏著掖著的,動作大了太孟浪,沒有女人味,真的遮遮掩掩讓人看不出來,又會顯得不自然太生硬,就要那份半藏半露,別人見了繡鞋尖尖的水蓮紅,要有一點慌一點羞,出場的時候要微低著頭,不能直視客人的眼睛,唱曲的時候要全情投入,眼神裏要有迷茫有傷情,唱到最後終了,眼眸裏是清澈寒潭漫霧氣,快速地掃一眼客人再深深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