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鴻才(3 / 3)

孟子說過: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因為蘇軾心裏始終裝著老百姓,凡事想著老百姓,感情貼近老百姓,所以老百姓也把他放在他們心裏。

杭州人民愛戴這位他們喜歡的大詩人,愛戴他蓬勃生動的詩情,愛戴他瀟灑明朗的神韻,愛戴他不拘小節、光明磊落的胸襟。他們視蘇軾為師、為友、為至親的親人,誦傳著許多關於他的趣話、逸事。

譬如“畫扇斷案”的故事。一日,蘇軾正在審閱案宗。忽然外麵吵吵嚷嚷進來一胖一瘦兩個男人。問明緣由,原來他們一個是賣布的小商人,一個是賣扇的小商人,賣布的商人狀告賣扇的商人,說他欠購綾絹的兩萬錢遲遲不還,自己急等錢用。賣扇的商人愁眉苦臉地申辯:“大人,我冤枉,並不是我要故意拖欠他的錢不還。我安葬剛剛亡故的父親花了不少錢,原以為賣了扇子可以還賬,誰知入夏以來,雨水綿綿,做好的扇子積壓在家裏賣不出去。”蘇軾聽了,爽快地說:“回家把你做的扇子拿過來,我來幫你想辦法。”待扇子送來,蘇軾取空白的絹帛扇麵二十把,拿起筆在上麵塗塗抹抹,行書草書,山水盆景,枯木,竹石,栩栩如生。然後交給扇商讓他拿到外麵叫賣。那人剛走出府門,就有許多人爭相購扇,很快扇子搶購一空。還清欠款,還稍有餘錢,兩個小商人千恩萬謝回去了。

詩人就是詩人,連下判決書也能提筆成詩。說是有個叫了然的和尚,不喜修道念佛,但愛尋花問柳。他在勾欄看上一個名叫秀奴的妓女,千金散盡之後,秀奴不願再和他見麵。於是,這位了然和尚,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乘著酒興去找秀奴,被拒後破門而入,將秀奴暴打至死。了然因殺人罪被官府羈押,審訊他時,衙役們赫然發現了然的手臂上的兩行刺青:但願同生極樂園,免去今世苦相思。眾人駭然,但為相思,未免殘忍至極。

詩人通判不假思索,一紙判決書筆下生輝:

這個禿奴,修行忒煞,雲山頂上空持戒。隻因迷戀玉樓人,鶉衣百結渾無奈。

毒手傷人,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間刺道苦相思,這回還了相思債。

——《踏莎行》

和尚了然被衙役們拉出去斬首示眾,了然終了然。隻是,這件事情和這首小調一起流傳開來。

蘇軾詞創作的生涯是在杭州開始的。自古佳人愛才子,蘇軾天縱奇才,倜儻風流,自然令天下美女留戀追捧。於是,在久遠的宋代,蘇大官人就擁有了數不勝數的超級粉絲。

一天,蘇軾和幾位朋友正在鳳凰山下一座翹角亭子裏飲酒聊天,忽見一艘裝飾華麗的畫舫劃開湖麵緩緩靠近過來。一位衣著婉麗、嫻靜淑雅的女子,端坐在船頭低眉鼓箏。箏聲好似玉佩輕輕敲擊發出的聲響,又似枝頭即將飛離的黃鶯的啼鳴,縹緲如夢,如怨如慕。

一曲終了,小女子起身款然施禮,輕啟芳唇:“我自幼仰慕蘇大人的才華,凡是您的詩文都愛不釋手,欽佩至極。可惜無緣得以和大人相見,今天聽說您在西湖遊玩,實在忍不住要來見您一麵,以酬多年夙願,為您奉上一曲,聊表敬意。”說罷再施一禮,返回船艙。不一會兒畫舫遠去,淡成墨痕,隻有隱約的箏音依舊在湖麵氤氳嫋嫋。

蘇軾不勝感慨,脫口吟出: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江城子·鳳凰山下雨初晴》

雨過天晴的鳳凰山下,清風吹拂著靜謐的湖麵,蕩起層層漣漪。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西邊的天空上,晚霞兀自塗抹一幕濃烈的油畫,明媚鮮豔。輕盈潔白的荷花,一朵又一朵,在瀲灩的波光中亭亭玉立。不知從何處,飛來兩行翩翩白鷺,與田田荷花相戲成趣。這次第,美不勝收。

忽然,從江上傳來一陣如泣如訴的箏音,似在為誰把苦苦的相思之情傾吐,令人怦然心動。一曲終了,詩人欲上前探問伊人芳名,奈何水流船去,帆影依稀一痕間。

橫亙在眼際的,有且隻有,兩岸青山隱隱,青山腳下茫無際涯的一湖浩渺,以及詩人一腔茫無際涯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