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躬耕(2 / 3)

餘至黃二年,日以困匿,故人馬正卿哀餘乏食,為郡中情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辟之勞,筋力殆盡。釋來而歎,乃作是詩,自憨其勤。庶幾來歲之入,忽忘其勞焉。

蘇軾向來有以苦為樂的勁頭,雖然自己是一介書生,但絕不是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貪圖享樂、遊手好閑的腐朽之輩,母親程氏自小對他言傳身教的勞動教育在此也得到了發揮和弘揚,他脫去長袍,摘去方巾,一身農夫的打扮,帶領兩個兒子過和邁躬耕隴畝,揮汗如雨,自力更生。

這塊荒地的位置在黃州城東舊營地東麵的半坡上,蘇軾就給這塊荒地命名“東坡”,自己亦以“東坡居士”自稱。其實,這“東坡”另有出處,蘇軾隨手拈來。白居易不是有一首《東坡種花詩》嗎,是他被貶為忠州刺史任時所作,詩雲:“朝上東坡步,夕上東坡走,東坡何所愛,愛此新成樹。”蘇軾是白居易的超級粉絲,忠州、黃州兩地均為詩人貶謫之地,又碰巧都在兩州城東位置,心意相通,一拍即合,拿來一用,再合適不過。蘇軾這一借,使得“東坡”一名,得以千古流芳。

世人愛其蘇東坡美名,傳誦並世代敬仰,蘇軾這個大名,大都被記憶在浩瀚書冊裏了。

開源節流另一個方麵是節製支出,計劃開支。蘇東坡在這方麵也絕對是行家裏手。在給弟子秦少遊的信中,蘇東坡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家政理財水平:“初到黃,凜人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省,日用不得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梁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錢仍以大竹筒別貯,用不盡以待賓客。此賈耘者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歲有餘。至時別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以此胸中都無一事。”

東坡把每月的生活費四千五百個銅錢,按天計算分成三十包,一包包掛在家中房梁上,每天按月初計劃叉下一包作為全天的生活開支,消費的時候另外再仔細權衡,能不買的東西堅決取締,每天最好能省下幾個銅錢,絕不超支。積攢下來的錢,蘇軾把它們存在一個竹筒裏,有朋友造訪,或請人吃飯,以備意外之需。在東坡家長的計劃經濟下,蘇家的小日子細水長流,積蓄五六萬錢之多。

衣食住行,人之常情。衣食暫無憂了,東坡家長又該考慮蓋房子的事情了。東坡在建築方麵也非常喜好且頗有天分。之前,在密州建造的超然台,在徐州修築的黃樓,都成為當地的地標性建築。這次,他在山坡上設計並建造了三間房舍,房子的西畔有山泉叮咚,向南不遠是臨皋亭,因竣工於一場春雪之中,他以詩人的浪漫和想象,在四麵牆壁上繪製了一幅幅雪景圖,並美其名曰“東坡雪堂”。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荒野之上的暫居之所,遂成為詩人的畫堂詩苑,不無風情。

在和友人孔平仲的一首詩裏,他說:

去年東坡拾瓦礫,自種黃桑三百尺。

今年對草蓋雪堂,日炙風吹麵如墨。

他以農夫自居,以農夫的過活為樂,與農夫不同的是,他每每把自己的生活態度插播在詩詞文章裏。心平,氣和,怡然自得。

“某現在東坡種稻,勞苦之中亦自有其樂。有屋五間,果菜十數畦,桑百餘本。身耕妻蠶,聊以卒歲也。”在這樣的詩文裏,一個樂觀開朗、幽默向上的東坡,談笑風生、衣袂飄飄地向我們走來。

不能不令人想起“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固守寒廬,寄意田園的陶淵明。

執守“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的孔夫子;抑或先秦時代,《陳風·衡門》裏君子的耿耿心聲: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饑。

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薑?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

曆史上的賢達告訴我們,心放平,生活就是一泓嫻靜的水。心放鬆,人生就是一朵自在的雲。一個人,在無止境的欲望麵前知足安然,從從容容,平平淡淡,不求富貴,不求聞達,生活何嚐不可以無限精彩。躬耕以養身,讀書以明誌;琴酒自娛,風月相伴。與濁世保持適度距離,靜心一誌,以養浩然之氣,何嚐不是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