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逆(2 / 3)

東坡感歎道:龍丘居士甚可憐,和朋友談論佛法忘乎時間忘了睡眠。忽聽老婆一聲吼,手杖落地,心驚膽也寒。

說河東獅子,是因為柳氏老家是河東人。於此短短四句中,後人演繹出兩個成語,“季常之痛”和“河東獅吼”。直到今天,“河東獅吼”還常被世人掛在嘴邊,成為古今妒悍婦人的代名詞。一句玩笑似的調侃,使得老友千古留名,創造出這般有趣典故,也隻有東坡有如此手筆和魅力。

調侃歸調侃,兩人之間的深情厚誼是無法用文字來表述的。元豐四年(1081年),東坡為陳慥作散文《方山子傳》,為朋友銘刻千古美名。

黃州的東坡,像一塊具有非凡磁力的磁石。他“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所以他的朋友來自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甚至有幾位在當世堪稱“怪人”的奇人異士。

道潛就是其中一位。道潛字參寥,何姓,今浙江臨安市浮溪村人,其腹有錦繡,尤擅作詩。蘇軾和參寥彼此仰慕,肝膽相照,他們經常吟詠唱和,互相切磋,友誼甚篤。

蘇東坡這樣來評論道潛:

身寒而道富。辯於文而訥於口。外柔而中健武。與人無競,而好刺譏朋友之過。枯形灰心,而喜為感時玩物不能忘情之語。

寥寥數語,道潛的個人風格以及東坡對他欣賞、敬佩之情躍然紙上,這種佩服是有緣由的。

東坡在徐州做官時,參寥專程自餘杭前去拜訪。一日,賓朋同僚聚會,參寥獨處靜室躲了清靜。席上舞女輕歌曼舞,極盡聲色之樂。東坡當眾說:“今天參寥不留下點筆墨,令人不可不惱。”遂讓歌伎馬盼盼帶著紙筆去找參寥,索詩以助彈唱。從來不習慣拒絕的參寥,不假思索,口占一絕:

寄語東山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口占絕句》

好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清警彪炳,讓在座賓客一片嘩然,東坡更是頓足而讚:“我以前也見到柳絮落在泥上這樣的現象,我早就想把它寫進詩裏,可惜一直沒用心想過,不料今天被參寥用了,可惜,可惜了!”跳躍在東坡心頭的連聲“可惜”,何嚐不是“可喜”?

參寥以“沾泥絮”自況,表明自己禪心已定,無意再湊紅塵熱鬧。不顯山不露水,卻分量自在,傳神而入理,兼得以蘇大才子的萬分肯定,自此,有情有義有文才的“詩僧”參寥名聞海內。

烏台詩案,參寥與王鞏、顏複、陳襄等二十九人因收有蘇軾譏諷文字而被調查審問。三十八歲的參寥因受牽連,被責令還俗。元豐六年(1083年),他風塵仆仆跋涉兩千餘裏奔赴黃州,陪伴東坡一年之久。無車無馬,千裏追隨,這份情誼豈是“山高海深”這樣的俗字可以說得。

痛惜朋友因為自己被革除僧籍,蘇東坡將參寥子的出家原名“曇潛”改為“道潛”。道潛隨東坡輾轉南北,可謂詩酒唱和的莫逆之交。

元祐四年(1089年),蘇軾任知杭州,道潛卜居西湖智果精舍。一次東坡召集眾人飲酒,酒酣耳熱,興致勃勃的他故技重演,在彩箋上揮毫一幅墨竹圖,讓一名官妓拿去找參寥即興題詩。拿到墨竹圖的參寥,沒有推卻,提筆墨成:

小鳳團箋已自奇,謫仙重掃歲寒枝。梢頭餘墨猶含潤,恰似梳風洗雨時。

——《題東坡墨竹贈官妓》

“新詩如玉屑,出語便清警”。正如東坡詩裏總結的那般,此詩首句讚彩箋奇巧,二、三、四句寫所畫墨竹猶如櫛風沐雨,昂揚生氣,好個逼真形似,東坡連連擊掌叫好。

元祐六年(1091年),蘇軾由杭州太守被召為翰林學士承旨時,東坡曾作《八聲甘州·寄參寥子》,送給摯友:

有情風萬裏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