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逆(3 / 3)

記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它年、東還海道,願謝公雅誌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

東坡亦想和參寥一起,歸隱山林。無奈,心懷天下,身不由己。

東坡被貶謫嶺南時,參寥還打算前去伴隨,當時的嶺南乃蠻荒之地,山高水遠,東坡寫信力加勸阻才作罷。

和參寥一樣,與東坡親密無間、榮辱與共的莫逆之交,還有王鞏。

在二十多位“烏台詩案”被牽連的同案犯中,王鞏是受責罰最重的,被貶謫到地處嶺南荒僻之地的賓州。朋友受此無辜連累,東坡非常內疚,感到特別對不起王鞏,他在《王定國詩集敘》中說:“今定國以餘故得罪,貶海上五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於家,定國亦幾病死。餘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王鞏遭遇堪悲,可謂禍不單行,令東坡不忍。

但王鞏終是一個不凡之人,不凡之人亦有不凡之事。他不為貶謫縈心,甚至安慰東坡,在和東坡的書信往來中大談道家長生之術,說自己正在賓州修行;不為自己的不平遭遇消沉頹廢,而是刻苦攻讀,著書立說,貶謫五年,寫下《論語注》十卷,收獲頗豐。

心放平,靈魂才會坦然和寧靜。心放寬,腳下的路則越走越寬。羅大經《王定國趙德麟》記載:“定國坐坡累謫賓州,瘴煙窟裏五年,麵如紅玉,尤為坡所欽服。”

元豐九年(1086年),王鞏奉旨北歸,東坡設宴為好友接風洗塵,乍一相見,歡喜非常。東坡發現歸來的王鞏非但沒有通常謫官那種落拓倉皇,還精神煥發紅光滿麵,愈發從容豁達,大驚,追問緣由。

王鞏笑了笑,叫出侍妾柔奴來為眾賓客獻歌。柔奴懷抱琵琶,轉軸撥弦,輕啟朱唇。之前東坡也曾見識過柔奴的才貌雙全,如今覺得她的歌喉更為婉轉,唇紅齒白,嫵媚動人。東坡非常納悶,難道賓州的水土果真養人?

王鞏告訴蘇軾,當年被貶出京,歌女出身的小妾柔奴,拋卻富貴榮華,毅然隨行。在荒涼的賓州,王鞏潑墨吟詩,訪古問道,柔奴則柴米油鹽,紅袖添香,助其奮發。幾年來,多虧柔奴的陪伴,使他在南疆僻嶺的賓州熬過寂寞艱苦的歲月。

聽完王鞏的陳述,東坡深深感慨兩人的患難情深。

他試探地問旁邊的柔奴:“嶺南應是不好?”

柔奴淺淺地笑淡淡地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一語道破天機。天機,不過就是以我心換你心而已。

柔奴,又名點酥娘。本是洛陽城中大戶人家的女孩,小時候家境不錯,嬌生慣養,後來家道中落淪作歌女,幸被王鞏收留。沒想到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如此胸懷大義,陪伴心愛的人流落天涯,無怨無憂,安之若素,東坡對柔奴大為讚賞,填詞《定風波》一闋,讚美柔奴: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裏歸來年愈少,微笑,時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可以與相悅、相愛的人在一起,任何磨難都不足懼。

隻需擁有一顆快樂知足的心,人生何處不適意?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幹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裏,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滿庭芳》

因為這麼多知己一生相伴,不離不棄,東坡亦接受命運的大起大落,放下蠅頭小利虛名,不和誰說短論長,醉笑陪君三萬場,此心安處是吾鄉。

一曲《滿庭芳》足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