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渡(2 / 3)

這個“壞”消息也傳到範鎮耳朵裏,這個真性情的老頭子哭得很傷心,吩咐家人即刻前去黃州祭奠。家人勸說,怕隻是傳聞,確認了消息再去不遲。老頭子想想也是,趕緊派人快馬加鞭到黃州,始知事情真相。東坡為此哭笑不得,在給範鎮的書信中說:“平生所得毀譽,皆此類也。”這件事從積極角度來看,也說明當世人對東坡的強烈關注,蘇大才子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千萬人心。

這個東坡居士啊,讓皇帝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皇帝希望東坡重返朝堂,時刻伴君左右,人盡其才。神宗有想法也有行動,他有意使東坡掌史館,無奈遭到新政大臣極力反對。你想啊,東坡那麼不安分的主兒,皇帝又這麼看重,讓他回朝那不是閑得給自己找事兒嗎?他們找各種理由和借口推三阻四,聖意也沒能如願。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北宋的王土上,皇帝的任性也是受到一些限製的。

然,帝王之尊,一言九鼎還是必須的。主意已決的皇帝親書一道聖旨,把遠在黃州的蘇東坡調遣到美麗富饒的汝州(今臨汝)任團練副使,雖不能朝夕相見,讓東坡離京師近些,在自己羽翼之下,過得舒坦些,也是一種安慰。

已把黃州作故鄉的東坡,難卻皇帝的一份盛情,隻能叩謝皇恩浩蕩。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東坡作《滿庭芳》一詞,依依不舍地告別黃州的父老鄉親,告別他辛苦經營起來的農舍田園,舉家前往汝州就任。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裏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

雲何,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閑看秋風,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柳,應念我,莫剪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漁蓑。

——《滿庭芳》

“東坡在黃州,寒食開海棠之宴,秋江泛赤壁之舟,曆五年之久,臨別依依”,他不忍離去,又不得不去,於是就有了這首長短句。

蜀中故裏太遙遠了回不去,廝混熟了的黃州又留不得,詩人感慨複惆悵:歸去啊,歸去,我的歸宿在哪裏?此時的東坡已經四十八歲,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風雨顛簸,讓他在南遷北徙中早已心力交瘁。可現在,又要走上不歸路。不能不苦悶,滿腹幽怨想往外傾倒。但一向豪放曠達的東坡,於詞中道出一句“人生百年已過半,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之後,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當下情緒,將如江水海潮般的牢騷與哀愁,化解為與親朋摯友以及黃州父老鄉親情真意切的依依惜別之情,以“堂前細柳莫剪柔柯、晴時替我晾曬漁蓑”為話題娓娓傾訴,告訴黃州父老鄉親們,待我再次歸來的時候,我們還在東坡的秋風裏,舉杯邀明月,把酒話桑麻。

散文式的句子和俚俗的語言相輔相成,不假雕飾,脫口而出。哪一句都不足為奇,合起來卻不能不令人叫絕。

天才詩人,潑墨揮毫從來都是一蹴而就,無須勞神費力。另一首信筆拈來的《別黃州》,和此章有著相同的心緒:

病瘡老馬不任鞿,猶向君王得敝帷。

桑下豈無三宿戀,樽前聊與一身歸。

長腰尚載撐腸米,闊領先裁蓋癭衣。

投老江湖終不失,來時莫遣故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