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凡人改常,非病即亡(2)(1 / 2)

也許垂頭貼耳痛哭流涕地表達一下悔悟之心就沒事了,偏偏呂品從小就有那麼點拗性,縱然那是她過去二十七年間做過的唯一一件任性的事,她仍然相信:若時光流轉重來一次,彼時彼刻,她仍然會作出同樣的決定,她一生中惟一一個非理性的決定。

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她隻是想在浩瀚蒼穹中,還保留一點她自己的秘密。

不為銘刻他們的愛情,而是祭奠那一場意料之中的分離。

三天後收到去某三線城市大學交流的通知,科研單位四處交流訪學的機會是很多的,機會好的去歐美知名大學的研究所,別的至少也是去港大訪學順帶旅遊血拚一番。這類三線城市兼三流大學的交流,同義詞是:發配邊疆充軍。

難怪之前要她帶隊上山學習IP-VLBI係統的使用,難怪要捱到新項目基金立項之後——飛鳥盡良弓藏是千古名言。一個有能力卻不好管束的下屬,不是每個領導都生受得起的。

呂品想起《紅樓夢》裏那句說倒黴鬼馮淵的話:凡人改常,非病即亡。

果然做人是不能太有違常性的。

除了幾項科研成果幾篇ApJ和一篇nature論文,她什麼也沒留下;除了幾件衣服行李,她什麼也帶不走。

哦,還能帶走那張國際天文協會發下來的“煥星”命名證書和運行軌道模型。

這顆小行星絕對星等16.3,繞行太陽周期為3.42年,和地球的交會周期則需要二百多年。

根據精確計算的運行軌道,這幾年它恰好和地球處於太陽的兩端——長達二百多年的周期裏,現在是它離地球最遠的時候。

百餘年前,它也曾有過和地球的最近距離,爾後,隨著它的運行軌道,愈行愈遠。作為這顆小行星的第一發現者,呂品過去沒有、並將永遠不可能在它離地球最近的那一刻觀測到它。

運行軌道模型內環上鐫著曾經銘心刻骨的單詞:The Star of Huan。

呂品將模型收進行李箱,她想,楊煥永遠也不會知道,茫茫宇宙裏,有一顆星以他的名字命名。

這樣很好。

第二天呂品就提著行李箱滾到三流大學報道,爬滿鐵鏽的校門方圓三裏內充斥著城鄉結合部的氣息,連天空都塗著一層蒙蒙的灰,遠處還傳來嘟嘟的拖拉機聲音。

盡管99.99%的時候都表現得十分文靜溫和,此時此刻,從來斯斯文文連三字國罵都不曾說出口的呂品,忍不住望著天在心裏大吼了一聲。

呂品隻是有點悲憤。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到哪裏都沒錯,三流大學物理係的暗流湧動,絲毫不亞於藏龍臥虎的天文台。係主任原以為從天文台來了棵好苗,指望放在自己名下,以後能多出成果,然而學校的科研資源實在有限,或者說是要什麼沒什麼。呂品去儀器室檢查儀器,僅有的幾台儀器都快落灰了;想看看文獻,才發現學校壓根就沒有購買期刊論文庫——因為沒錢;分配給她做助手的幾名研究生更是如鬼打架一般,整天指望著靠她的研究數據倒騰篇論文出來好畢業。

我國的理論研究部門向來是清水衙門,名牌大學此類科係每年的科研經費尚可觀,輪到這種三流院校基本隻剩淒風苦雨。呂品先艱難地接受了她十年八年內都不可能在這裏出任何科研成果的現實,又發現工資有一部分是和教學課時掛鉤的——換個意思就是,以後她隻能吃粉筆灰靠數課時來養活自己。

呂品的脾氣被居高不下的曠課率和學生如出一轍的課堂作業磨得薄如紙片,無論她怎樣聲嘶力竭地苦勸學生們打好基本功,底下依然是短信聲不斷,僅有的幾個乖學生也隻能用同情的眼光注視著她。

唯一的好處是假期比原來長許多,熬兩個月後就是暑假,回家時母親問她新工作如何,呂品隻得打點起精神笑道:“比原來清閑一些,沒科研壓力,一年還有三個月帶薪假呢,你原來不就盼著我做老師嘛。”

母親緊皺的眉頭鬆開一些,又問:“那有沒有還單身的男老師?”

早知道三句話離不開這個,呂品笑答:“有一些,不過剛到新環境,還沒有深入交往。係主任說這件事包在他身上,媽你就別操心了。”

在家裏呆了一個月,母親才斟酌著機會說:“那個……你爸爸……說過年可能回來……”

“我沒這樣的爸爸!”呂品陡然翻臉,“他騙你幾百次了你還相信他的這些鬼話?”

母親怯怯的不敢再說話,呂品這才發覺自己火氣太大——以前她就算心裏對父親多麼不滿意,也不會這樣指責母親,這一次……大概是這半年過得太憋悶,連脾氣也變躁了。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爸爸……”母親瞅著她的臉色和緩才開口,“他一直都想你跟他出國讀書的,聽他說美國有不少大學,你過去再讀兩年,就能拿到鐵飯碗,三十五歲就可以退休……”

父親,是的,他確實是她父親,呂品恨恨地想,一個為了拿到綠卡就拋妻棄女和別的女人結婚,一個每每給她希望最後又總是無情粉碎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