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良心發現——如果他的良心沒被狗吃完的話,又或者隻是和美國老婆沒處好,就會打電話跟呂品說:“品品乖,好好學英語,爸爸帶你出國。”
每次說完這些話,過不了三個月,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和美國的妻兒共享天倫去了——這些是呂品後來才知道的,當初她隻以為,是她的父親太能幹,能者多勞,所以忙。
這個糟糕透頂的父親帶給呂品的唯一良性影響是,她因為英語實在太出色,得到好幾次出國交流的機會,天文台每每有外國專家來訪,也都是她接待。
到最後呂品聽說父親要回國,就像聽到“狼來了”一樣。
狼第一次來是在十二年前,也是夏天,呂品還在膏礦的子弟中學讀初三的時候。
那個夏天對呂品而言,有最甜蜜的開端,卻以人生中的至痛結束。
統考前最後一次答疑,年輕的生物老師問:“同學們這幾天複習還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有的話趕緊提出來,明天所有的科目統考就要開始,你們要找我恐怕不容易……”
在幾個同學舉手提問後,呂品終於也鼓起勇氣發問:“我有問題。”
她整張臉緊繃繃的,嚴肅、認真,生物老師笑著點點頭:“嗯,你說。”
後座的楊煥拿鋼筆在戳了呂品兩下,呂品趕緊往前站了一步,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捏起來:“第十章說,胎兒是從受精卵發育而成的,可是精子和卵子分別來源於男人和女人,那麼——它們怎麼會變成受精卵呢?”
整個教室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數出來,年輕的生物老師瞪著呂品很久都沒出聲,最後清清嗓子,一臉尷尬:“這個……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應該不會被包括在統考範圍之內,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將重心放到這一章。”
呂品哦了一聲,不明白生物老師為什麼滿臉通紅,等她一坐下來,整個教室爆發出山崩地裂般的笑聲。楊煥倏地站起身來,把書包從書桌裏抽出來,又一手攥起呂品:“走,跟我回去複習!”
出乎呂品意料的,生物老師並沒有阻止楊煥,任由他把她的書包扯出來,然後拽著她一路小跑到車棚。呂品從周遭同學的笑聲裏,也意識到自己或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然而究其原因,她仍然不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國源遠流長又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裏,性是不應該被包括在早期教育中的。大人們似乎總覺得小孩子越單純越好,等到了一定的年紀,又希望他們一夜之間什麼都能明白。
楊煥沒有帶她回家,而是載著她停在回家途中的一個廢棄的石膏礦井旁,停好車後鐵青著臉劈頭蓋臉地罵:“白癡啊你!居然在課堂上問這種問題!”
“我,我之前問過你,你說不知道,讓我問老師的……”
“我說我不知道你就相信,那我拿繩子打個圈,你就把腦袋鑽進去吊死啊?”
呂品撅著嘴不吭聲,心裏十分不服氣,但是隱約又明白剛才她確實在一個不適當的場合,問了一個不恰當的問題,但是——究竟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她意識到答案或許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但是,她就是不明白,這來源於兩個不同個體的精子和卵子,究竟以何種形式接觸,才能變成受精卵,最後又在女性的子宮裏孕育成胎兒——答案究竟是什麼?
“我不知道,那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呀,書上又沒寫,你要是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答案?”
呂品垂著頭咕噥著問,又偷偷抬起頭瞟楊煥兩眼,隻見他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有時候一個人要開竅,是需要契機的。就像武俠小說裏常說的打通任督二脈那樣,呂品在這一刻靈光劈過頭頂,猜想她是問了一個和“性”有關的問題。
呂品臉上唰的一下就紅了,還沒來得及找借口回家翻醫學雜誌補習,楊煥的唇已壓了下來,暖暖的,帶著濡濕的感覺,壓在她的唇上。
軟軟的溫溫的,那是一種呂品由出生到現在從未體驗過的感覺,楊煥的眼睛也快貼到她的眉眼來。在那雙驀然和平時不同的眼睛裏,呂品看到自己的影子,驚恐的影子,她甚至渾身都抖起來,無法自已。
“還想知道嗎?”楊煥聲音啞啞的,如果呂品不是也被嚇到,她一定能聽到楊煥那猛如鼓擂的心跳聲。
呂品猛醒過來,緊箍著楊煥的兩隻胳膊站起來,好久才憋出來一句話:“醫學雜誌上寫過的,接,接,接……接吻不會導致懷孕。”
後來讀大學時寢室玩真心話大冒險,呂品被迫分享初吻經曆,下鋪的袁圓恨不得以頭搶地:“呂品你真是天然呆啊!怎麼會有人在被騙走初吻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KISS不會懷孕啊啊啊啊!”
幸而礦井廢棄已久,少有人往來。呂品急匆匆地抱著書包往回家的方向衝,楊煥騎著自行車追過來:“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