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無緣無故地變成兄妹,女兒不倫不類地變成侄女,陳世美還一臉笑容地介紹Jason給她認識:“這是你表弟,他叫Jason,今年六歲……”
陳世美要她帶Jason出去玩,她牽著Jason漫無邊際地走,表情寧靜,神態安詳,直接導致後來在膏礦廣為散播的流言。當天看到過她的人,說她泰山崩於前麵色不改,說她是做大事的人,說她生就冷血冷心……連楊煥也佩服她的鎮定,隻有呂品自己知道,她不是鎮定,她隻是被嚇傻了。
在那座廢棄的礦井旁遇到楊煥,他臉孔微微漲紅,一看到她就彈簧似的跳起來,說話都有點結巴。呂品壓根沒注意到他在臉紅,也沒注意到楊煥今天一切都如此反常,更不會知道他一切反常的原因,是不出一個鍾頭前在這裏的那個吻。
呂品腦子裏隻有一大堆猝然讓她無法理解的變故。
楊煥帶來的是父親出差時買的巧克力,膏礦上買不到的牌子。呂品機械地接過來,Jason向她伸手,笑眯眯地說“Chocolate”,呂品也就遞給他。楊煥沉下臉來:“你弟弟?”
呂品思考到底是該回答弟弟還是回答表弟,還在猶豫的時候,楊煥已一把搶過那盒巧克力,遠遠地朝廢棄的膏礦井口扔去:“小雜種,你憑什麼吃我的巧克力?”
Jason聽不懂他的話,隻遠遠看到一個洞口,覺得神秘又有趣,一跳一跳地走過去。
呂品語無倫次地問楊煥:
“他到底是不是我爸爸?”
“我什麼時候有舅舅?”
“我是撿來的?”
“他明明是我爸爸呀……”
“不是說重婚犯法的嗎?”
……
不知多久過後,他們才發現Jason不見了。
那天晚上下著雨,呂品被綁在單元樓前的老槐樹上,那個不知道是父親還是舅舅的人,麵目猙獰,用他那條據說很貴的皮帶,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身上。
傾盆大雨掩蓋了一切哭喊解釋的聲音。
最後救下呂品的是綠卡公主,她寫信給膏礦的區政府要求他們加強廢棄礦井的安全保護措施,並譴責陳世美這是嚴重的虐待兒童的行為。
第二天楊煥操起磚頭砸了呂家的窗戶,整棟樓的人都聽到楊煥殺氣騰騰的叫罵聲:“你的雜種兒子是我把他摜進礦井悶死的!有種你來找我呀,有種你再在膏礦呆一天,老子把你也活埋了——看什麼看,看什麼看,反正老子也不到十八歲!”
包子娘親在家裏抱著呂品哭:“品品,你怎麼這麼傻,媽媽沒覺得委屈,你幹嘛非要逞強幫媽媽出頭……”
呂品被包子娘親送到楊家借住,晚上她跑到廢棄的礦井那裏坐著,想自己究竟什麼時候能回家。楊煥來找她,他不知道怎麼安慰人,隻能陪她坐著。她問楊煥:“我媽是不是不要我了?”楊煥想說不會吧,又沒把握,隻好搖搖她的手說:“還有我呢。”
陳世美回美國後包子娘親就來接她了,再後來聽說綠卡公主和陳世美離婚了。
有些日子過著過著就習慣了,所有的烏雲變成暴雨後最終都會歸於大海,所有的岩石在時光的磨礪後都會風化成一抹即散的沙粒。曾經無比高大卻又一瞬間坍塌的偶像,最終也隻變成一個符號,一個名字,除了填寫戶籍檔案各類報名表時輕輕從筆端劃過外,再不會給她的生命留下任何印記。
呂品一直在思考,如果她原來就劣跡斑斑罪行累累,穿牆打洞上房揭瓦,那麼包子娘親每每歸罪於她還可以理解。然而呂品整個學生時代都純潔得像嬰兒,準點起床按時上課,認真完成作業還超前預習,不和陌生人說話,不跟老師頂嘴,最出格的事情大概隻能算——把作業借給楊煥抄,以及借楊煥家裏、還有從租書店裏租來的小說看。
她曆史清白得像一張白紙。
包子娘親教育她頗為嚴苛,動輒是“你不如何如何,你爸爸就不回來看你了”,或者是“你再如何如何,爸爸就不打電話給你了”。爸爸這個詞,在呂品心裏,變得神聖而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