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洗手間裏的換氣扇在嗡嗡地旋轉,它是什麼時候打開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發出響聲的,我一點也搞不清楚。涼風從天花板上像流水一樣傾瀉到我的身上,我感到自己的頭腦越來越清醒,我把香煙的過濾嘴一點一點地剝開,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那扇門似乎也被一點一點地打開了。

也許,這一間狹小的充滿了鏡子和鋪著潔白的地板磚和馬賽克的洗手間,正是我命運中應該遇到或者已經遇到的困境的活的隱喻,在這裏,它像一麵鏡子,甚至就是一間由鏡子做成的房間,它照亮了我自己,也使我漸漸安靜了下來。這種安靜,這種直打心底的安靜,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了。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內心裏有個聲音在呼喚我的那個自己,而從那麵鏡子裏,我好像也看見了原來的那個自己已經發生了變化。他仿佛變得醜陋了,變得難看了。以致我都不願意在鏡子中再看他一眼。

我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會變醜,而不是變老,或死去。這比變老,死去,甚至正在死去更讓我覺得難堪。

那麼,此刻的高前又變成了什麼樣子?還是在像我一樣正在變醜,或者像很多人一樣正在變老,正在死去呢?

“哎,我說你還是起來吧,老坐在馬桶上,也不怕不小心被水衝走?”洗手間的門被一把推開了,我吃了一驚,周佳音笑嘻嘻地看著還坐在馬桶上發呆的我。“還天平座呢,一顆扣子都解不開。你不是說你喝不醉嗎?”

她已經把自己的頭發和衣服理好。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她調皮地向我眨了眨眼。

“運氣不好,我說過,我這種人什麼事都容易碰到。” 我自我解嘲道。“而且,你看,今天我多倒黴,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同病相憐的紅顏知己,也是天平座,關鍵時刻還清醒得要命。”

“不要隻給自己臉上貼金,好像你是天下最可憐的人,看看你麵前,不也站著一個和你一樣可憐的人?”她再一次笑了起來。“你這家夥,剛才敷衍一句不就過去了嗎?誰讓你這麼認真來的?”

“不知道。第一次我們在一起時我就不行,這一次自然更不行了。上次是沒有心,這次是沒有膽。”我一邊搪塞她,一邊重又走到了房間裏。

“怎麼,這麼多年還有陰影?”她重新遞給我一杯酒。

我看了看,沒有接。“我還是抽支煙吧。再喝,我可真不一定還能像剛才那樣控製住自己。”

“你會的。要真能那樣,就好了。”她端著酒杯看了一眼,好像很小心地抿了一口酒。“就像我怎麼喝也喝不醉一樣。這可是真的。”

“以後有什麼打算?”我換了個話題。“回來嗎?”

“沒有,現在暫時先留在美國,以後還不知道。”她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步,似乎在下決心似的。“我回來幹什麼呢?這個世界和我有什麼關係?你說,高前會有音信嗎?”

“音信?他不是一直有嗎?”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他會不會和大家聯係,”她猶豫著說。“你知道,現在,是他不願意和我們聯係,他在躲著你,也躲著我,還有大家。你說你能理解他為什麼這樣做嗎?”

“能理解一點。不過,也很難講。”我很躊躇地說。“這種事可能我們急也沒用,關鍵還是他自己的態度。我總想,它或許就生活在我們身邊。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見到我們。但他不願見。”

“有點道理。”她拿起酒瓶,回頭看了看我。“來一點?”

我看了看表,時間已經真的不早了。如果我們再談下去,就是談到天亮也不會有個結果。我再次向周佳音告辭。“不了。我得回去了。”

“真走?”

“這次是真的走。”我笑了。

“是不是覺得我老了,沒有魅力了。”她笑著說,有點半真半假。

“哪裏,再不走,我還怕自己擋不住你的魅力,又要犯錯誤。”我邊說邊向門口走去。“怎麼樣,能不能吻我一下?”

“吻你?為什麼?”她有些驚訝。

“還我當年那一吻。”我一本正經地說。

她終於反應了過來,一下笑了,走過來輕輕地摟住我的脖子,把她的潮濕的帶著清冽的酒香的嘴唇貼到了我的嘴唇上。

在吻我的時候,她的眼淚突然流了出來。

我也生平第一次在和女孩接吻時閉上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