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時候。特別假。”高前說。“可能是突然回到地麵,有些受不了。”
“好像失重了一樣。”我說,“我也有一點。但沒想那麼多。”
“不過,話雖這麼說,我還是很喜歡在高架上瞎轉。”高前一隻手握住方向盤,用另外一隻手也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有一次,我在高架上轉到了天明,你不知道,當我忽然發現天要亮的時候,心裏有多難受,多沮喪。好像在夢裏知道自己的夢快要醒了一樣,特別難過。”
我想了想,似乎自己也有這種經曆。“你這麼說倒提醒了我,不過,我不隻是有時不希望天亮,還害怕天黑。”
“我懂,就是不能看著太陽往下降。這和不能看著天一點一點亮起來一樣。”高前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我猶豫了一下說。
“老了,不希望變化。既沒有勇氣告別過去,也沒有勇氣迎接未來。”
“精辟。”我也笑了起來。“不過我看你還沒有。”
“哪裏,這隻是分析你而已。”他說。“要是我一個人自己分析自己,還是一塌糊塗。”
車子從延安路隧道出來,很快就又上了高架。
“去機場怎麼樣?”高前問。
“當然可以。”我回頭透過後窗望了望外灘方向,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身後隻剩下一些牆一樣的高樓和一些星星點點的燈光。
“是不是想看看外灘?”高前可能從後視鏡裏看到了我的舉動。“我剛才也這麼想的。不過現在太晚了,外灘的那些大樓和浦東的那些燈都已經關了。不然,我們等下還可以調頭回來看一眼。我也特別喜歡從延安路高架下來到外灘的那一刹那,每次隻要時間早,外灘的燈還沒關,我都會走延安路高架到外灘去看一看。那種燈火輝煌的景象實在不像是真的,太迷人了。有時真恨不得一頭衝下去。衝到裏麵去。”
“是。有時候我也有這種想法。”
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幹,也像高前一樣看也不看就把空空的易拉罐扔到了後座上。
高前說的沒錯。那段路的確很迷人。好像上海的一張和我們雜誌有些類似專以小白領為閱讀對象的報紙上還把這一段高架彎道評為上海最美麗的景觀。我雖然素來對白領們的一些小情調不以為然,但在這一點上,我覺得他們的選擇是對的。
在任何時候,我隻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車子在這截彎道上緩緩行駛的情景,先是浦東陸家嘴那些在景觀燈光的照射下像透明的水晶宮一樣的高樓大廈出現在眼前,接著就是波光粼粼的黃浦江,然後,就在車子駛向地麵的一瞬間,外灘那些建於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西式風格的大樓,金碧輝煌,散發著迷人的光芒,猶如夢幻一般,像海市蜃樓一樣忽然出現了。
“就是太不真實了。”我歎了一口氣。“很快就不見了。車子從高架上一下來就沒有了。真像夢一樣。”
“在延安路高架上開車,每次快到機場的時候,我都想像斯皮爾伯格的那部《回到未來》的電影裏的男主人公一樣,開著汽車像飛機一樣飛起來。”
高前說的這部電影我看過。不過,他可能喝多了,有些糊塗。影片的主人公開的是一輛摩托車,這輛摩托車是個科學家發明的,猶如一台時間機器,主人公加速後,就可以開著它回到過去。
我回頭從後座上又拿了一聽啤酒打開。高前看見後叫我給他也拿一聽。我怕他出事,就幫他把拉環拉掉後,遞給了他。
“你放心,我有數的。這點酒沒問題。”高前知道我對他有些擔心,喝了一口啤酒後轉頭對我笑了笑。“我這樣想是不是很荒唐?”
我對他說了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