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一起住在南淮山高頭。”阿柳伸出纖纖玉指指向我身後,“南淮山極南,那裏四季如春,山下是湖泊,景致美得狠,王上可以去瞧瞧。”
我點點頭,“多謝。”
“王上莫謝,隻當是不曉得阿柳在這兒,莫向族裏通報,便是最大的恩賜了。”阿柳笑如夏花,“不過給王上提個醒兒,莫陷進去為好,到頭來苦的是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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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京城時,已經是翌日夜晚。
京城落了一日一夜的雪,積滿屋簷,壓彎枝椏。
夜深深,子時的京城籠罩在寂靜的黑暗與徹骨的寒冷中,隻有街道客棧口兒還掛了串紅燈籠,燭火有氣無力地燒著,一隻隻紅燈籠帶上雪帽子,模糊照亮地上一片雪白。
相國府內,守夜的丫頭家丁都睡了。窗外寒風吹落梅花,枝椏輕顫,鮮紅紛飛,軟軟落在雪地上。有雪的夜裏月光格外溫柔清澈,靜謐地照亮庭院中滿地嫣紅斑駁。
我落到柳青的院落前,顯出身形。腳踩在雪地裏軟塌塌的,就仿佛踩在雲朵間,我悄悄推開門進屋,來到柳青床前。
我抖抖身上雪花,又理理自己的長發,是自己顯得不那麼風塵仆仆的淩亂。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把他叫醒,床上的男人卻突然開口。
“你來做甚?”
他聲音嘶啞,冷冰冰的,我嚇了一跳,連退了幾步才定下神。預背得滾瓜爛熟的台詞嗖地飛往九霄雲端,我眨眨眼,又眨眨眼,哽住喉嚨去看他。
他清瘦了些,臉色灰白,黑眸卻依舊有神,漆黑中一絲淩厲,像黑夜裏的晨星。
我清清喉嚨走到他身邊,說:“我想給你看一個東西。”
他盯住我,神色很是冷漠。
“就看一下,你看完了,我就走。”我說到這兒咽咽喉嚨,心裏頭像是被大石頭壓住似的,“就看一下,我就再也不來煩你了,好不好?”
說完我就睜大眼睛,撇起小嘴兒,水汪汪地瞅著他,仿佛得了天大委屈似的。我小時候闖禍,娘親罵我時候我就裝可憐,一裝娘親這巴掌就舍不得扇下去了,額角一抽一抽的,還罵罵咧咧地說我這麼個樣子長大後還得了,誰都扛不住。
我不解,初九說,那是因為我生得忠厚老實。
我頗為讚同地點點頭。
果然,柳青先怔住片刻,爾後嘴角一抽,沉聲道:“莫這般擺臉,醜死了,我看便是。”
我趕緊把委屈收回去,心想果然奏效。雖然……柳青說很醜,敢情以前是以為我這樣很醜娘親才不打我的麼。
我一邊鬱鬱想著,一邊給柳青一層一層披上毛皮大衣,讓他出門。
白雪皚皚,月光皎潔,滿庭澄澈。
“那個……有點冷,你忍一忍啊。”
“……”
大半夜把病人拉出來,阿駿知道了一定會劈死我。
柳青的院落頗大,除開左側的梅園,右側便是一塊十分寬敞的空地,白石地磚,雪層已經被下人掃開,月光照在上麵顯得濕漉漉的。
再往右邊望一些,便是被白雪覆蓋的大片花圃與草木。放眼望去一片幹淨空曠,我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將柳青拉到中間來。
風一吹,柳青的臉因發燒而泛出微紅,他掩唇低聲咳幾下,“看甚?”
我嘿嘿笑兩聲,手指發力轉了一圈,裙擺飛揚。爾後雙手聚攏於胸口,一絲絲瑩瑩光芒從指縫間溢出,閃爍著,蠕動著,仿佛握住千萬隻光蟲。
柳青眯起了眼。
我向手心吹了一口氣,向天空舉起雙手,慢慢張開手掌,一粒粒幽綠光芒如竄動不安的線香花火,打著轉兒從我手心騰起飛出,如翩躚的綠蝶,曳出長長的尾光,於夜色中舞蹈出優美的軌跡。
手中的綠光如撒開的星星散落空中,我深深吸氣,院落草木芳香中含若有似無的檀木香,那是柳青的味道。
一粒,兩粒,三粒。
腳下玉石地磚的縫隙裏,被積滿白雪的草地裏,池塘裏,樓閣裏,樓梯間,屋簷上,緩緩飄出無數微光,溫柔而細小,卻無比明亮。
螢火蟲。
它們在空中悠悠飄蕩,閃爍著熒熒綠光。自大地而起,布滿整個世界。
如輕盈雪花,如漫天細雨,如江南人家隔水照花,如洛川之上燈火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