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上天保佑老實人(2 / 3)

她喜歡跳舞,找她跳舞的人接踵而至。為此,我爸、老實人鬱中道與她起了巨大的爭執。爭吵聲像雷聲一樣在我幼年的記憶裏滾動。我依稀記得當時有這樣的夜晚情景:她要出門去跳舞,窗外,某個舞伴倚著摩托車在等她,爸爸鬱中道讓她別去,她還是去了。

爸爸獨坐在飯桌前發愁的模樣,我至今有模糊印象,我還記得他伸手撫了一下我的頭,說:“鬱歡,你現在不懂,以後會懂,爸爸不想這麼過了,沒辦法過了,爸爸得走了。”

他轉身就走,離開了這個家。

對此,我媽趙淑嬌說,是他跟我離婚,不是我不要他,這一點咱得搞清楚。我跳舞、社交活動又怎麼了?誰都看得出來,這年頭兒人沒朋友怎麼行,路子是要走出來的,朋友是交出來的,如果他鬱中道外麵混得開,那我何苦這麼費勁?男的不行,女的才上,但別以為我真會亂來,我知道他老實,我趙淑嬌從不欺負他老實人……

對於跳舞及與此相關的八卦,我估計,這街區除了如今的我,沒人信她這話。

因為她是我媽,這些年隨著我的長大,算是看透了她:與不少美麗笨女人一樣,她空長一張精明麵孔,看上去不省心,那是因為她無法遏製自己那顆不甘心的心;而其實,裏子脆弱,無做事的邏輯,沒那麼狠,最後總是吃虧,給人騙。

我看透她,並認定她的問題是因為從小就好看成了一朵花,所以才不甘心成這樣。我跟她不一樣,除了沒她好看,我打懂事起,就是一個悶蛋。

從我小時候不多的那幾張照片,就可以看出我自小就有一張拘謹、局促、嚴肅的臉,而心裏也少有歡啊、樂啊之類的情緒,這讓我看起來像小大人,也就是說,比我媽更像一個大人的狀態。

大三那年夏天,我就在屋子裏聽見鄰居壯漢老王在走廊上打趣我媽:“哎喲,阿嬌,你看著比你女兒還小哪。”我想象得出她嫋娜著腰肢、飛他一個媚眼的得意樣。

這老王以前是鏈條廠的推銷員。他老婆曾經為她老公對我媽疑神疑鬼。女人一疑神疑鬼,就會飛短流長,嚼舌頭,說我媽的壞話。

有一天她對還是小學生的我擠了擠眼睛,說:“你七個月就出生了,你說,你好不好玩?”

後來我發現這流言在我們街區其實傳播麵很大。等到我上中學的時候,我明白了這話裏意味著什麼。

我問趙淑嬌:“鬱中道是我爸嗎?”

她臉上掠過憤然。她伸手給了我一巴掌,扭頭看了一眼門外,說:“呸,那些王八蛋。”

從此我再沒問過她這個問題。

每一個人在小孩的時候其實都是通靈的。我認定了自己的謎底,而這讓我又惶恐又驚懼,並遏製不住想念那個曾經坐在飯桌前沉默著的、很疼我的老實男人——我爸鬱中道。

我想,他可能早知道了這些。那他心裏其實是怎麼看我的?他哪天會找上門來不讓我叫“鬱歡”嗎?

那我該姓什麼,叫什麼呢?

這些糾結像一片灰撲撲的飛塵,讓這個街區連同我,都沉浸在灰暗的瑣煩中。讀中學的那些時日裏,我站在弄堂裏,看著頭頂上方狹窄的天空,聽著弄堂口傳來的車流聲,多麼想轉身就走,離開這兒。

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讀好書,考出去,離開這裏,即使哪天回來,他們也認不出我是誰。

我真的讀好了書,考上了名校,畢業,就職……本以為可以離開了,可是沒想到的是,這些年房價漲得太猛,加上我沒搞定自己的婚姻大事,所以,憑一己之力,還是無法轉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