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3 / 3)

“丁穀雨!”

夏滿月在他身後小聲喝叫了一聲。

丁穀雨停住了腳步,夏滿月的喝叫使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眼下的身份,此時自由走動對於他來說,已顯得過分奢侈。他又踅回身,往回走了兩步,在他自以為合適的地方站了下來。“夏營長。”他看看夏滿月說。

“你應該知道你眼下的身份。”“是,我知道。”

“要過黃河了,希望你不要給我們添麻煩。”

“夏營長,我能提個要求嗎?”丁穀雨抬了抬頭,迎著夏滿月的眼睛說。

“啥子要求?”

“我的槍被保衛局沒收了,我請求還給我。”

“這不可能。”夏滿月回答得很幹脆。一年多的戰略大轉移中,經常兼管押送看守任務的婦女營對於處理此類問題駕輕就熟。

“那就槍斃我。”丁穀雨說。

夏滿月一怔,說:“這也不可能。”

丁穀雨幾乎喊了起來:“那你們怎麼處理我?”

“請你冷靜點!你知道,我們的任務隻是看好你。”

丁穀雨和夏滿月對視了幾秒鍾後,忽然蹲伏在地上,壓抑著聲音,狼一樣的低嚎起來。夏滿月覺得自己的眼睛競奇怪地熱了一下。她這才覺得男人的哭聲有時很動人。

對於丁穀雨,夏滿月算不上陌生。在草地全軍陷入饑餓的那些日子裏,他將一塊足有二斤重的風幹牛肉送給了她。在那之前,她沒有見過他,也許見過但沒有留意過他。他給她送肉的時候她說她不認識他不能要那肉。他說他們部隊就挨著她們駐紮在一條明水河邊上,他說從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產生了要給她送一些吃的想法。她問為什麼。他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說她讓他想起了他老婆,他說她很像他老婆。“隻是她看上去比你蒼老許多,你像姑娘時的她。”他這樣對她說。她的臉於是紅了。說完這些話,他把牛肉放在她腳邊的枯草上就走了。嶽水仙知道後打笑說:“他怕是想討你做老婆。”她說:“你莫胡說。”嶽水仙說:“我要告訴許軍長。”她笑著說:“告去,哪個怕你。”那時,許山林軍長正追她追得天昏地暗。嶽水仙指著那塊幹肉說:“算了,分一半肉給我,我替你保密。”她說:“想吃肉了拿去,莫要耍刁嚼舌頭。”嶽水仙問:“他是哪個單位的?”

她說:“不知道。”

“叫啥子?”

“不知道。”

“我不信。”

“真的不知道。”嶽水仙歎了一口氣說:“嘿,哪個如你有福氣。”說罷,她們兩個都笑了。

那以後她有很長時間沒有再見到過那個給她送肉的人。

夏滿月再次見到他是在破舊的洮州城內,洮州已經進了甘肅。那時夏滿月帶領著她的女兵們配合主力部隊剛剛攻下了巴童河畔的這座古城,城裏到處飄散著嗆人的火藥味。在一條狹長的街道裏,她和迎麵走來的丁穀雨相遇了,他的臉上沾滿了黑煙,額頭的一個傷口滲著血,衣服被戰火燒得隻剩下了半片衣襟,肩上掛著兩支短槍三支長槍。在逐漸走近的時候,他們彼此都認出了對方。他們在狹窄的街道中央停了下來。

她說:“你的頭上掛彩了。”

他好像沒有聽見她說的話,瞪著有些驚奇的眼睛說:“想不到在這裏又看見了你。”

她說:“你的衣服太破了,我想給你補一補。”

他說:“一看見你我就會想起我老婆,你們兩個長得真像。”

她紅了臉說:“我有一件破軍衣,拆了給你補上。”

他依舊說著他的話:“過嘉陵江那天,她抱著娃兒站在崖邊送我。她問我啥時候回來,我說月底轉來,我們渡河是月初。”他的被硝煙熏黑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很清澈。

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一棟房子還不斷地冒著濃煙。

靜默了一陣後,她又說:“你的衣服太破了,越往前走越冷,我給你補一補。”

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把肩上掛著的長槍短槍一齊拿下來,擺在青石子鋪成的路麵上,對她說:“你換個家夥吧,都是我繳的。”

她說:“那怎麼行,要上繳的。”

他說:“沒關係,報戰果的時候,我打個埋伏就行了。”

她正在猶豫的時候,他已經為她挑好了一支八成新的左輪手槍:“你就用這個吧,這種槍適合女同誌用。”他不容分說,把手槍塞到她手裏,又扛著另外那些槍,向她揚了一下手,順著巷道走去了。

第二天早晨召開慶功會,她看見他穿著隻剩下了半片衣襟的軍衣站在臨時搭成的台子上,他胸前的那朵紅紙花在灰蒙蒙的操場上十分顯眼。

在首長宣讀立功官兵的名字的時候,夏滿月知道了他叫丁穀雨,是個營長。

丁穀雨是昨天下午被保衛局送來的。他被送來的時候,夏滿月遠遠地認出了他。他是被兩個背槍的戰士押來的,他走在前頭,那兩個兵跟在他的身後。夏滿月起先什麼也沒有看出來,她以為兩個戰士是丁穀雨營裏的兵,便十分熱情地朝他們迎了上去。可是沒走出幾步,她馬上就感覺到氣氛不對,今天的丁穀雨臉色灰暗,神情沮喪,那兩個戰士表情也很嚴肅。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在離他們十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丁穀雨走到她的跟前停住了腳步,他向她努力笑一笑,沒有說話。

“首長,你是夏營長嗎?”丁穀雨身後的一個戰士向她敬個禮問。

“是的。”她說,和丁穀雨以這種方式見麵,她已隱隱地感到了一些什麼。

這時那個戰士把一張折好的字條遞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