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三人跟進來將我扶起,再看屋內那人動也不動,我硬著頭皮往那人臉上照了照,原來是個圓麵大耳的婦人。眉目細長,闊口直鼻,臉上厚施脂粉,兩頰還塗著鮮豔的腮紅。這屋裏並沒有屍臭,看不出是死人還是活人。
我們看得觸目驚心,都怔在原地不知該進該退。我發現房內還有裏屋,隨手往裏麵一照:隻見屋子裏還站著另外兩個人,穿著打扮身量高矮,甚至麵容五官,都和先前那個婦人毫無分別,簡直像是從一個模子裏摳出來的。
阿豪疑道:“全是死人?”
我說:“看起來確實不是活人,可怎麼都長得這麼像?它們的爹媽莫非是台複印機?”
藤明月說道:“虧你想得出,應該是同時所生的三胞胎。這屋裏有死人,咱們還是別進去了。”
臭魚說:“死人就比活人少口氣,有什麼可怕的?我看這屋裏的人要真是死屍,早該腐爛發臭了,可屋裏什麼味道也沒有,沒準兒都是擺著嚇唬鬼的假人……”
我覺得事情古怪,“殛神村”好像已經數百年前就沒人居住了,這個古老的村子一定發生過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也不知屋裏這三個人死去多少年了,為何沒有腐爛成枯骨?或許真被臭魚說中了。想到這兒,我湊近去看那女屍,卻見皮膚上帶有毛孔,倒不是假人。
我正待再仔細看看,忽聽那死人嘴裏“咕咕噥噥”一陣怪響,聽得人腦瓜皮都是麻的。而那死屍竟然緩緩抬起頭來,睜開了兩眼,伸手向我抓來。我急忙向後退開,但稍慢了半步,被那女屍的爪子抓住肩頭。頓時撕開了幾道口子,我被其餘三人拖住,跌跌撞撞的一同逃到外邊。
霧氣越來越濃,外麵影影綽綽,似乎村中每間房屋裏的死人都出來了。那些人都和行屍似的沒有半分活氣,最可怕的是不論男女大小,皆是圓頭圓腦的一張大臉,長得沒有任何分別。整個村子的房屋一模一樣,裏麵的死人臉麵也別無二致,這情形在噩夢裏也不曾得見。我們幾個人嚇得膽都寒了,怎麼可能所有人都長了一張臉?
眾人眼見無路可逃,隻得躲進了那座黑咕隆咚的大殿,阿豪和臭魚關上厚重的殿門,頂上了一人多粗的門閂。
我心中“撲通、撲通”狂跳不止,用手電照向殿內,發現大殿裏塑著幾尊泥胎神像,擺有供桌和童臂粗細的牛油巨燭。皆是積灰數寸,後門落著大閂。又讓藤明月查看我肩頭的傷勢,見沒有傷及筋骨,這才稍稍放心。
臭魚頂住殿門,喘著粗氣罵道:“我日他親大爺的,咱這是進了僵屍村了,虧得閃得快,慢上半步就被它們撕成點心吃了。”
阿豪皺眉道:“即便都是僵屍,也不可能相貌完全一樣。你們剛才瞧見沒有?這村子裏每個人的臉都很相似,已經不能用相似來形容了,幾乎就是一個模樣。”
藤明月怕上心來:“世人相貌千差萬別,縱有容貌相似得緊,也不該整個村子裏的人都長得一樣,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存在?”
阿豪說:“大夥得做好心理準備了,今天恐怕真遇上過不去的坎兒了。此前在藥鋪裏聽說這門嶺中有座唐代古墓,解放前還有人在這深山裏吃了‘肉身菩薩’,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咱們開車在高速公路上怎麼也出不去,又誤入了全是死人的‘殛神村’。還有停滯不前的時間,我想這些事情一定有著某種內在的聯係。”
阿豪說到這兒問我:“你當初遇見過屍蠱,你覺得這村子裏的人是不是都變成屍蠱了?”
我說:“肯定不是,當年墜機事件的幸存者變成了屍蠱,但隔了幾十年還保持著她原本的麵容,與‘殛神村’裏的死人完全不同。”
藤明月感到處境絕望,估計失蹤的陸雅楠也已遭遇不測,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
我勸了她幾句,忽然有個念頭湧上腦海,立刻對阿豪說:“我看到村子裏那些死人的臉,就突然想到一件事。”
殛神村(三)
阿豪等人都有幾分詫異:“村中那些死人的臉怎麼了?”
我說:“據聞有種‘恐怖穀’理論,那是一個對非人物體感覺的假設,在七十年代由日本專家森昌弘提出。他認為製造出來的東西,無論多麼與人類相似,但因其自身沒有生命,總會與活人不太一樣,哪怕這些區別隻是百分之一,也會時刻凸顯出來,讓人覺得非常僵硬恐怖,有種麵對行屍走肉的恐懼。
“我個人是這麼理解——死物和活物之間存在的距離,即是‘恐怖穀’,當然它是否符合原意我就管不著了。剛才看到村子裏那些死人的臉,我就突然想到了‘恐怖穀’。‘殛神村’裏的房舍相同也就罷了,可所有人的臉完全一樣,這件事如何解釋?我覺得不管那些人是生是死,它們都絕對不屬於人類,而是某些無法穿越‘恐怖穀’的東西。”
阿豪最先理解了我的意思,整個村子裏的死人臉麵相似,已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況且那些死者的臉實在古怪,雖然眼目口鼻具備,卻極為譎詭怪誕,就如同沒有生命的泥胎造像,很難想象活人長成那副尊容會是什麼效果。
臭魚撓頭道:“我可越聽越糊塗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村子裏那些活死人,難道不是僵屍嗎?”
我說:“我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出門沒帶前後眼,否則咱們也不會困在此地了。我隻能告訴你,如今在村子裏發生屍變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人,卻像殉葬埋祭的土俑,所以這村子裏的房屋男女,都跟從一個模子裏摳出來似的。”
阿豪說:“這種可能性還真不小,可那些死人都有皮肉毛發,也不太像是土俑作祟,再說又是誰,出於什麼目的造了這座村子?這些事兒咱們就猜想不透了。我看殿中甚是陰冷,不如把那供桌拆了點堆火,一來能夠取暖,二來還可以用火把防身,然後再合計個脫身之策。”
眾人齊聲稱是,阿豪和臭魚當即去拆那供桌。供桌上有現成的牛油蠟燭和帷幔,亦都是可燃之物。他們倆見我肩膀疼得厲害,就讓我和騰明月守著殿門別動。
我坐在地上告訴藤明月:“不用過於擔心,隻要有我們三個人在,遇上再大的危難也能履險如夷。阿豪雖然跟我認識的年頭不多,但這個老廣很講義氣,為人多謀善斷,跟我也是過命的交情。那臭魚以前在體校武術隊練過把式,十八般兵器樣樣拿得起來,誰他都敢打,尤其善使刀槍棍棒。刀是百般兵刃之祖,槍是百般兵刃之鬼,常言說得好:‘救命的槍,舍命的刀’,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花槍容易學,又好護身,練刀卻很危險,得豁出命去才能練成,不過這座大殿裏也沒有刀槍,隻能拆個桌子腿當棍子使了。兵刃中棍棒為王,你別瞧我不會練,但我懂得這些門道,等會兒我讓臭魚給你耍兩趟看看……”
臭魚拆著桌子罵道:“你大爺的,我看你小子傷得還是不重,死到臨頭了還能侃呢?”
我說:“臭魚我日你舅舅,你再罵我大爺信不信我把你武功廢了?”
藤明月對我說:“好了,你先別逞能了,我問問你,你說解放前一架飛機墜毀在門嶺,有幸存者吃了肉身菩薩,從而變得不死不老的事兒,這件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說:“此事應該不假,以前也確實有過吃唐僧肉能夠長生不老的傳說。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妖怪抓住了唐僧,都不肯立刻生吞活剝,偏要等著唐僧的徒弟來救,平白錯過了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因為那唐僧長老不能隨便吃。獅駝嶺金翅大鵬曾說過:‘唐僧不禁嚇,一嚇肉就酸了,必須沐浴熏香放在籠屜裏慢火蒸熟,這樣的人肉吃下去才有效果。’”
藤明月道:“你怎麼就知道東拉西扯?我是想問你肉身菩薩是長了什麼樣的臉,你說這村中古廟裏供的神像,會不會就是那具肉身菩薩?”
我說:“你要是不提我還真沒想到,這‘殛神村’的名字十分奇怪,或許正是村民把菩薩神靈吃了,受到詛咒才都變成這副模樣。可那次飛機墜毀事件的幸存者,是在一處懸崖峭壁上找到了‘肉身菩薩’,而咱們此刻發現的村子,則位於群山環抱的盆地當中,所以兩者並不是同一地點。但這殿內供奉的神像,也有可能就是‘肉身菩薩’生前的樣子。”
我所知的那起墜機事件,畢竟發生在很多年前,除了一名幸存者得以生還,其餘的當事人全都死了。所謂的“肉身菩薩”,也隻是從這唯一的幸存者口中吐露,無法證實是否屬實。其實我也不相信有什麼“肉身菩薩”存在,佛門廣大,向來以度人為本,菩薩肉怎麼會讓人變成死而複生的“活屍”?
殿中陰森黑暗,供桌後的幾尊泥胎甚是高大,又積滿了塵土,僅憑手電筒照明,根本看不清它們的麵容。可越是看不到的東西,越容易讓人產生恐懼,加上我想得多了,心中不免忐忑難安。
那供桌質地堅厚,阿豪和臭魚兩人赤手空拳,又哪裏拆卸得開,好在銅缸裏貯有凝固的燈油,此時扯開帷布引燃,火焰立刻熊熊燃燒起來,將四壁照得通明。我們身上早都濕透了,趕緊湊到近前烘幹衣服,同時借著火光亮起,看到了那幾尊泥塑神像的真容。
當中的泥胎竟有四個人頭八條手臂,有的眼目圓睜,有的則獠牙外露。這尊神像身上金彩斑駁,居中的頭向前探出,麵容詭異沉靜。其餘三側的頭,則兼有欲望、憤怒等種種表情,做出一些摧伏、啖食眾生之恐怖形態。身下八條腿四屈四直,足下踩著各種鬼怪,脖子肘腕之間盤有長蛇,它兩邊各有一尊木雕的仕女像。殿堂四壁上更有許多內容怪誕離奇的彩繪,所畫之人個個毛發直立,骨瘦如柴,悲天號地,而周圍的黃羊、野兔卻無動於衷,並不驚怕。
殿中一片漆黑的時候,我竭力想看清供桌後的神像,此時仰視這尊恐怖詭譎的“四麵神像”,才覺得還不如摸黑看不到呢,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我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四麵神像”,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這個古怪至極的村子名為“殛神村”,為什麼卻又供著不知來曆的邪神?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滿牆的壁畫和神像,半晌沒人說話。
我想不出什麼頭緒,索性不去理會了。正要坐下烤火,卻瞥見那尊神像旁有個鼓鼓囊囊的物事,看形狀不是香爐。我好奇心起,上前拂去塵土,發現是個帆布背包,其中沉甸甸的不知裝了些什麼。於是拽到外邊,又招呼其餘三人觀看。
阿豪奇道:“這村子和神殿好像荒廢幾百年了,可看這個背包卻是近代之物,會是誰留下的?”
臭魚是個急脾氣:“打開瞧瞧不就知道了,沒準兒裏麵還有吃的東西……”說話間已動手解開背包的插帶,將裏麵的物品通通抖在地上。
我看那些物事,大多是野外勘測工具,也有照相機和指南針,就尋思大概是哪個地質隊員的背包。
這時藤明月拾起其中一個記事簿翻看,她翻到後麵,看了其中的內容顯得十分駭異:“這是一個考古隊員寫在1980年的手記,你們看……本子裏還有手繪地圖!”
我和阿豪、臭魚三人,聽到這本手冊中繪有地圖,連忙把腦袋伸過去看。手冊中的一頁果然畫著山區地圖,線條雖然簡潔,但繪製水平非常專業,標注得也很清楚,讓人看起來一目了然。
地圖描繪了一條山脈,兩邊各有一個村莊,左邊的名為“埋門村”,右邊的名為“殛神村”,山中有隧道相連,兩個村莊形狀規模酷似,周圍都是普通民宅。“埋門村”的中心是座大墳丘,旁邊有藏書樓與一所巨宅,看旁邊記錄始建於大唐貞觀年間。“殛神村”的輪廓形勢幾乎就是“埋門村”的翻版,所不同的是村中民宅極為齊整,裏麵陰森沉寂,絕無人間煙火之氣。另外這個村子裏沒有墳丘,當中是座大殿,後邊用鋼筆塗黑了一片,看不出是何所指。
阿豪在考古手冊中掃了兩眼,對我說:“界龍賓館和幽靈服務員,還有藥鋪裏的陳老,都提到過一件很蹊蹺的事情,就是大約在1980年,有個跟你相貌酷似的人,到門嶺來尋找唐代古墓。這本考古手冊……可能正是那個人留下的。”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莫名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恐懼和哀傷。其餘三人似乎也有同感,都好像記起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可腦子裏卻又一片空白,隻好凝神翻看這本手冊中記載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