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人醒來發現是南柯一夢,將信將疑地到墓穴裏察看。果然找到了幾塊遺骸,那善友太子所繪的羊皮古卷,也被發塚的土賊拋棄在地。少主人順手撿了揣在懷中,隨即將遺骸收殮在屍骨罐中,回城後送往菩提寺埋在樹下,並請僧人念經超度。
此後華家為了躲避戰亂,遷往舊金山投親。安頓下來整理物品時發現這羊皮古卷竟沒同遺骸一起埋掉。但時局風雲變幻,再想回國卻不容易了,所以留下家訓,如果後人有機會返回故土,應當盡力把這羊皮古卷帶到菩提寺,或是焚燒了或是埋在善友太子遺骨旁邊,以便了卻這樁舊債。畢竟善友太子墓被掘,是由華家祖宅捉妖而起,另外羊皮古卷中記載的村子十分不祥,千萬不要試圖去找這個地方。
此後傳了兩代,羊皮古卷落到了記載這件事的人手裏,他對曆史考古之事極為沉迷,尤其是祖上留下那個唐代古墓的神秘傳說,歸國後立即設法尋找線索,多次進山考察,終於有了結果。他發現跨山連穀的門嶺中有兩個村子。
其中一個是存在唐代古墓的“埋門村”。“埋門村”裏全是守陵者後裔,至今保持著古老的傳統和習慣,暗中進行著殘酷的殉祭儀式。另一個村子名為“殛神村”,那裏即是當年善友太子看到四麵神像的所在,也是村民運送千年古楠的區域,然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通往“殛神村”山洞已經被阻斷了。
他在調查過程中,認識了一個叫青窈的女子,青窈說唐代古墓裏埋著一個被稱為“門”的怪物,所以這個村子叫作“埋門村”,每隔二十幾年就會發生一次地震,要通過殉祭的方式使其平複,否則天下億萬生靈難脫劫難。山洞另一頭的“殛神村”是由當地人建於元代,至今也有好幾百年了,但通往“殛神村”的山洞很早就被堵死了,相關的一切皆屬禁忌,談也不準談,說也不準說,隻有曆代村長知道那裏的秘密。
手記的主人對青窈一見傾心,他幹脆直接去找村長,想說服村長放棄這種古老愚昧的活人殉祭。村長顯得十分為難,當麵說出了“殛神村”裏驚人的秘密。那個死氣沉沉的村子,本身就是準備送入“門”中的一件祭品,房舍俱為瓦器,大殿裏供奉的四麵神像,也並非真正的神像,真正的神像在村子地底。隻要把這些祭器送到“門”中,就能使“門”形銷魂滅,所以這個村子才叫“殛神村”。可是當年發生了意外,導致功虧一簣,死了許多人,時間大致是“善友太子”誤入深山之後的某一天,最後村民隻得把山洞徹底堵塞,永遠不再提及那裏的事情,千年來始終以活人殉祭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要是將青窈帶走,又置天下蒼生於何地?除非能到“殛神村”,把地底的“四麵神像”找出來,那樣事態或許還有轉機。
村長把“殛神村”的位置畫成地圖,指示了另一條進村的路徑,手記的主人信以為真,將這些事件詳細記錄下來,連夜前往“殛神村”,手記到此而止。
饅頭窯(一)
藤明月輕歎道:“想不到還有這許多波折,這本手記連同背包,都被放在殛神村大殿裏,看來主人確實到過此地,也不知最後有沒有找到神像。”
阿豪和臭魚都說:“那個人進山後就此失蹤,估計是凶多吉少了。”
我覺得這個本子裏記載的事情似曾相識,恍恍惚惚想起前事,內心惆悵茫然。我告訴其餘三人,手記的主人千真萬確是死於1980年,因為先前在藥鋪裏我做了一場噩夢,與這考古手記裏的事件驚人相似。具體經過是咱們在藥鋪裏遇鬼迷路,逃進了深山中的一個村子,村中古墓裏埋葬著“門”,它引發的地震會使整個村子的時間、空間都被移位。1980年那個考古隊員想將青窈從村子裏帶走,卻被村長騙到“殛神村”殺害,這直接導致青窈死後前來複仇。隔了二十幾年,今天又到了地震的時刻,所以時間停在了深夜兩點,阿豪在隧道裏被火車撞死,藤明月則被村裏的亡魂抓進殉祭銅棺,臭魚在陰間魂飛魄散了,我死裏逃生從夢中驚醒,才發現眾人都好端端地在屋裏坐著。
這場噩夢真是可怕,簡直像是上輩子的親身經曆,我甚至有種虛實難分的感覺。倘若僅是南柯一夢,為什麼我能事先在夢中預見那座唐代古墓的秘密?可如果都是事實,為什麼本該重複發生的事情,卻又與噩夢中的經過完全不同?陸雅楠失蹤之後,咱們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故,誤入這座從無活人居住的“殛神村”,而不是在“埋門村”裏逐一死亡。
我以為說出這番話的後果,多半會被視作腦子短路,但那三人聽罷皆是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過了許久,阿豪說道:“我相信你說的全是實情,因為在隧道裏遇上火車的經過,我感同身受。”
臭魚連連點頭:“是夠邪門兒的,這些事我好像真的經曆過,可不知為什麼全給忘記了,要不是有人提及,恐怕永遠也想不起來了。”
藤明月問道:“既然在埋門村裏的死亡經曆,真實發生過,那眼下經曆的事情該如何解釋?”
我說:“以我個人的理解,是由於‘門’的震動,使這裏的時間扭曲了,咱們並非死而複生,而是再次經曆了深夜兩點這個時間,其餘的事我就無法解釋了。”
阿豪了解一些宿命論的觀點,如果一個人已經死在某一時間,即使他能夠再次經曆死亡的過程,也絕不可能改變死亡的結果。
不過阿豪也感覺我做出的猜測自相矛盾,以前有部電影叫《土撥鼠之日》,內容是一個男子每天起床醒來,都發現時間倒退回了前一天,他一遍又一遍反複經曆著相同的24小時,除了他自己之外,其餘事物的軌跡毫無變化,別人也都沒有察覺到異常。然而為什麼這個人能在重複的時間中保持記憶?電影最後也給不出合理解釋,因此這片子的理論邏輯站不住腳。試問咱們四個人當中,有誰可以解釋出——為什麼仍然記得在“埋門村”裏經曆過的事情?
我想破了腦袋也回答不出,隻好暫時將這個疑問放下。如今得先想個法子從“殛神村”裏逃出去。按考古手記中的記載,整個村子裏的土俑,都是拿人皮紙糊的,想不到年久為怪,遇著陽氣便會撲人,大夥被它們堵在大殿裏出不去了,要坐以待斃不成?
阿豪皺眉想了想說:“手記後麵還有張地圖,大概是那尊神像在地底的位置,而暗道就在這大殿裏,是眼下能找到的唯一出路。但它很可能是條死亡之路,因為考古手記的主人進去之後再也沒能出來。”
藤明月不主張進入暗道,她認為“殛神村”裏處處古怪,想象不出幾百年以前究竟發生過何等恐怖的事情,才使它變成生人勿入的禁地。當年那些村民為什麼要將古樹運進來?那暗紅色的微光到底是什麼?還有這尊不知來曆的神像,以及村中遍地皆有的大坑,都還是懸而未決的謎團,如今諸事不明,這麼做未免太冒險了。
阿豪說:“出不了大殿終究是個死局,從地圖上看,‘殛神村’下麵是個大洞,一直通到山裏,雖然十分凶險,但眼下別無選擇,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和臭魚點頭同意:“一分膽量一分福,十分膽量做總督。萬一是條死路,那就認命罷了。”
臭魚隨即拔下供桌上的青銅燭台,那燭台又尖又長,而且頗為沉重,掄起來就跟一柄“銅鐧”似的,將它拿在手裏防身,也能平添了幾分膽氣。
我們按照手記地圖上標注的方位尋找,發現泥胎塑像背後即是洞口,寬窄隻容一人通過,豎井般蜿蜒向下,進去二十幾米深就到底了,裏麵十分寬闊,地勢上圓下方,內部鋪著整齊溜光的長磚。
從地圖上來看,這“殛神村”下麵有個地洞,位於古殿後方,那尊“神像”就在其中,周圍則是幾個長方形坑體,都有甬道相連,規模相當可觀,估計整個村子的地底都被掏空了。
甬道裏又悶又熱,手電筒的電池已經耗盡,眼前漆黑無光,幸好從大殿裏拿了根牛油蠟燭,皆有兒臂粗細,也不易被風吹滅,我便掏出打火機點起蠟燭。據阿豪說,平常的蠟燭再長也燒不了一夜,而供神的蠟燭一寸就可以點一個通宵,因為其中加入了蜜蠟、鬆脂、槐花,他老家祖先堂裏便有這種牛油長燭。
我剛用燈燭照亮了甬道,忽聽身後“啪嗒”一聲,好像有東西掉在了地上。我捧著蠟燭轉身查看,見是藤明月爬下甬道的時候,把身上的錢夾掉落了,我蹲下去幫忙撿起來撫去塵土交還給她。我無意中看到錢夾裏,有張藤明月和另外幾個年輕女孩兒的合影,就隨口問了一句:“這都是你的學生?一共是幾朵金花?”
藤明月點了點頭,接過自己的照片來看了一眼,這本是一個下意識的舉動,但她臉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饅頭窯(二)
我看藤明月像是看到了非常恐怖的東西,立刻問道:“照片有什麼不對?”
藤明月失魂般沒有反應,我又問了一遍,她才把照片放回錢夾,低著頭說:“沒什麼,我隻是想起雅楠了……”
前邊的臭魚催促我快走:“你平時常說自己隻喜歡胸大無腦的女人,管人家學校幾朵金花幹什麼?咱們現在都快走投無路了,你還惦記著采花呢?”
我不免有些尷尬,隻好澄清道:“你們怎麼盡往歪處想?千萬別誤解我的意思,此胸大非彼胸大,常言說得好——男人心寬走天下,女人胸大……女人胸大吃四方。”
藤明月說:“你用不著解釋了,越描越黑。”
這麼一打岔,我就把藤明月看到照片時古怪的神情忘在腦後了。隨即在甬道裏摸索向前,借著燭火照明,可以看到甬道前邊分為三條路,兩邊各是一個百米見方的洞穴,被挖成了洞室模樣,裏麵填滿了深紫色的古樹軀幹,壁上畫著彩繪。
我聞到有陣微香,便用短刀去削樹根,木質隨刃而卷,削下來放在嘴裏試著咬了一下,質地柔韌。當年善友太子迷路誤入“殛神村”,曾看到大批村民往山裏運送金絲楠木,這種異常罕見的楠木,僅在楚夏之地才有,而且生長於深山窮穀,每株楠木的歲月無人可知,難測百年千年之齡,隻能全部用千年古楠相稱,現在早就滅絕了。
如果當年有這種古樹被大風拔起,橫臥在沙土河床中,經過千年不朽,人們發現它後往往截木為棺。楠木棺材埋到墳裏,水土不侵、蟲蟻不穴,所以價值千金,盡管價格極高,也仍是可遇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