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叫杏德宮。”封月的聲音在琴音中響起。
“你想說什麼?”
封月輕笑:“那要看公主想問什麼?”
商妍沉默,陡然紛亂的心思再也壓製不住。她回到宮中這一夜一日沒有見過半個宮中熟人,封月是第一個。她的身邊沒有任何人跟隨,這說明……她並不是被人挾持,她是的的確確可以在宮中自由走動。山丘上彈琴,不過是為了吸引她上到亭中,誘她上到亭中不過是想讓她看一看這起死回生的杏德宮……
她設了一個局,誘她步步深入,為的是說些什麼。
“我不想知道什麼。”商妍冷笑,轉身就走。
“你不好奇主導這一切的是誰嗎?”就在她背後,封月提亮的聲音響起來,她道,“你不想知道升平宮中的那位究竟是不是你那真皇叔,不想知道究竟是誰燒杏德宮又建杏德宮,不想知道你不在這兩個月發生了什麼變故嗎?”
“不想。告辭。”
“我還當你是個難得聰明之人!”
商妍的腳步一滯,道:“我想知道的事,我自會去查,何必聽你早有預謀的說辭。”
冷風吹過,禦花園裏一片荒蕪。不遠處,鵝黛的渾身哆嗦地站著,額頭上已然有了斑斑血跡。
商妍冷眼看了一眼,繞過她朝前走。才走幾步,身後就響徹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
“是君懷璧,是君懷璧——”
“這一切,都是你那未婚夫婿早有預謀的,你以為我日日守在承德宮門口是當真為嚴徵?你以為他日日清晨去你宮裏,真是為了與你說朝局嗎?”
“你聽見了嗎——”
小山丘上,封月尖銳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商妍已經踏上了下山的路。上山容易下山難,她繃緊了一身的筋骨才不至於滑下山去。腳下是幹枯落葉被踩碎的沙沙聲響,和著風聲的還有封月幾乎輕到聽不清的哽咽聲。
山坡下,有一人臨風而立,一襲青色的長衫幾乎要融進他身後的藍天裏。
她腳下踟躕,隔著數十丈與他遙遙對峙。到最後,收獲的卻是他一個溫和柔煦的笑容。
他說:“我方才在想,你會是哭著下來的,還是帶著刀下來的。”
“我也在問自己,為什麼不把你斬殺在城門口,而後嫁禍晉聞,等時局安定之後舉天下之兵而伐之。”
“可是,我還是想見一見你的。”他眉目間露出一絲深邃,輕聲道,“想以真麵目見一見你,想和你說上一會兒真話,想看看你見到真正的君懷璧時是什麼樣子。”
“我想與你分享許多事物的,美好的景物,昂長的生命,如錦的江山。”
“畢竟,血濃於水。”
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微風,述說的卻是淋漓的鮮血。
商妍定定地站立許久,聽風聲、聽琴聲、聽哽咽聲,卻什麼都看不到。因為她閉上了雙眼。
君子懷璧,文冠朝野,權傾天下,終於僭越了那最後一條線。
*
商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小山丘。禦花園裏已是一派深秋的景象,火紅的君子蘭仿佛也焚燒到了她身上,許多感受分不清是疼還是癢,是迷惘或者是絕望,又或許隻是一點點失望,一種傾塌。
她幾乎是狼狽而逃。
升平宮已經正式成了禁地,這宮中人人都知曉發生了什麼事,卻人人都噤若寒蟬,所有人都默認商徵是受了傷在升平宮休養,從禦醫院到宮中各司,居然無一有異常。這感覺,就想整個世界都在正常忙碌,獨獨她妍樂成了一個瘋子。
癲狂的看不清這個世界的瘋子。
這宮闈,早就被君懷璧偷梁換柱。他像是深潭積水中開出的鐵鏽花,一點一絲,把整個宮闈腐蝕得幹幹淨淨。而在這偌大的宮闈中,那個唯一可以依賴和仰仗的人被困在升平宮中不知生死。